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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家后花园内几年不见动静的君子兰,一一夜间全部盛开了。淡橙色的花一瓣,引来众多的看客,大都是纨绔子弟和善于溜须拍马讨人欢心的主儿。
众宾客纷纷向翟老爷贺喜,说这君子兰几年难得开花一次,现在竟是满园春一色,翟府必有洪福将至。翟老爷喜形于色,当下命四小一姐艺佳奏一曲《一陽一关三叠》以助雅兴。
艺佳也不婉拒,唤青儿取了筝来,手上套了拨片,清滑一下去,妙音顿起。
待到一曲奏完,亭下众人皆赞叹不已,说这翟家四小一姐才貌双全,古今难得。
艺佳暗笑,一群饭桶,我刚刚杂糅进数首古曲,竟没人能辨得出猫腻。
青儿递来一张字条,上书:四小一姐几首曲子并起弹奏,别有一番雅致。署名是少龙。
艺佳不禁脸红心跳,他什么时候来的呢?于是环顾四周,瞧见梁少龙立在一棵老松树下,带了浅浅的笑意望向她。艺佳起身冲他点头,抚了抚垂地的长裙下摆,便又唱起一首元曲:
鹤立花边玉,莺啼树杪弦,诗句欲成时,满地云撩一乱。
“啊——”
一声女子的尖一叫从亭子后的密林传来!
艺佳当即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有人死了。
梁少龙率先向密林跑去,经过艺佳身边时叮嘱道:“不要惊慌,有我在。”
这句话让艺佳一下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那年初夏艺佳十五岁,从未私自出过莲蓬坊的大门。有一次爹爹去外地经商,艺佳偷偷跑去十里开外的集市上游逛,她走的时候随身叫上了于一一妈一一的儿子董小武和贴身侍女青儿。
如此娇俏可人的富家小一姐,而且周身华衣美服,腕间环佩叮当作响,自是招来不少人的目光。艺佳行至暗处时被歹人蒙上了黑布,随后却传来歹人的一声惨叫,同时一个声音柔柔地传来:“不要惊慌,有我在。”那个带领家丁将艺佳解救下来的小少爷就是如今的梁少龙。
而董小武的胳膊不知何故被血染的一片殷红。
艺佳眼看众人都围在密林的枯井边,神色惊恐。
艺佳刚想靠近,被梁少龙拉到一边小声道:“死状很惨,还是不要看了吧。”
艺佳对他笑了笑,她在一家教会学校上学时,法国教师曾经给她上过几节人一体解剖书面课程,她发现自己对一尸一体并不怎么惧怕。
艺佳悄悄走上前去,在井边站定。book.sbkk8.coM
死的又是一名侍女!
艺佳记得她叫玉镯,相貌十分周正,举止做事颇有些大家女儿的风范。
玉镯的身一体已经冰凉,腰椎以上部分卡在井沿上,由于长时间放置,肉一体僵硬后仍维持了死时的姿态。
艺佳看了看玉镯的面部表情,心下一惊,她的死状竟与小桃核极为相似!最最奇怪的是,虽然两人死时都面色瘀紫肿胀,脖颈处却白一嫩如初,没有丝毫勒痕,而身上亦没有明显的外伤。
艺佳看到玉镯的指甲里嵌有血迹,并粘了丝状的一段细丝绒,她凑过身去,趁人不备取下来攥进手中。
青儿刚刚为众客取茶水,贪近路走了密林,结果发现了玉镯的一尸一体,那一声尖一叫就是她发出的。
艺佳把由于惊吓神智还有些恍惚的青儿从地上扶起,轻轻为她拍去身上的草屑,然后兀自说道:“起风了。”
梁少龙从一旁走过来,也顾不得礼数,握紧了她纤细玉白的手。
但是,翟家四小一姐艺佳深知,还会有人不断死去,这是个逃不脱的劫数。
她迎风走出了密林,眼皮开始莫名地跳动,用手按亦是毫无用处。
6
天迅速一陰一下来。
不过午后一盏茶的光景,卧房里已经要靠点蜡来维持最基本的照明。
青儿守在门外,她的脸色因了早晨的事情看上去有些难看,却也难掩一丝愉悦。
因为四小一姐的卧房内有青儿的心上人。
艺佳此刻穿着居家的缎子面对襟上衣和油亮的青色绸裤,脚上蹬一对天蓝圆头布鞋。由于刚刚犯了头疾,一番按摩后只简单梳了个发髻。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现在我有事央你帮忙,不知你肯不肯?”艺佳说完这话的时候,角落钻进的歪风突然吹熄了桌上的红蜡。
“四小一姐,有事尽管吩咐。”
蜡烛再次燃起,照亮了整个厢房,也照亮了艺佳对面的男子。book.sbkk8.cOm
是董小武。
艺佳忽然把身一子贴上来,伸出手轻扯董小武的上衣,并围着他转了数圈。
董小武心内费解,呼吸都乱了分寸,“四小一姐这是做什么?”
艺佳也不说话,又围着董小武的上衣结结实实转了几圈。
然后她拍了下董小武的肩膀,笑了。
董小武也笑了,他记起四小一姐经常笑的,却唯有这一次是因为他。
艺佳从枕下取出玉镯指甲里发现的那段细丝绒,小心递到董小武手中,并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那么,四小一姐也可能有危险啊,我、我要保护你。”董小武顾不得尊卑,一口说出了心里话。
艺佳觉得眼前男子委实憨得可一一爱一一,便笑道:“你只要保护好青儿就可以了。”
董小武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也没多辩解,只说:“我把青儿当妹妹的。”
送走了董小武,艺佳有些疲累地靠在一床一上。很奇怪,这种时候,自己最相信的人,竟会是一年到头也讲不上几句话的董小武。
她又想起董小武临走前跟她讲的几句话。
董小武说:“四小一姐,我觉得莲蓬坊很怪。”
艺佳心生诧异,自己生于此长于此,却从未深刻地想过这个问题。
艺佳问他:“哪里怪呢?”
“每个人都很奇怪,透着一股鬼气。比如,大小一姐和二小一姐嫁出去后,就再没了音讯……”
此刻,艺佳一人待在屋子里,董小武的话开始让她感到深切的不安,比起昨晚三姐的话更让艺佳恐惧。
她忽然想起一个困扰自己多年的梦来:一片火海中,有个微弱的声音叫着“萍儿,岚儿”!那个声音如此惨烈,伸出的手上流着猩红色的血液,一股一股流下来,掉落在地上沾湿了枯草屑。
这个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艺佳的梦里,从小到大困扰着她,随着年岁渐增,它一度远离艺佳的记忆,可是最近,这个梦境又开始频繁出现,每次艺佳从噩梦中惊醒,眼角都流着泪。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害怕这个梦,她只是感到悲伤而已。
悲伤?艺佳想到这里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感到悲伤?
那只是个不真实的梦境而已。
外面的乌云渐渐散尽,天色又在黄昏前回归了光明。
艺佳起身来到梳妆台前,望着镜中姣好的容颜,心中却生出一丝悲苦来。她仔细地将眉一毛一画好,把口红擦掉,重又涂上,这才稍稍感到满意。
艺佳又想起了昨晚三姐的话来——“我们跟大姐、二姐长得像么?”
口红一下偏出唇线,画到翘翘的鼻尖上,这让艺佳的样子看上去颇为怪异。
她在镜子前不由得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