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日记
1982年2月7日,星期天,雪
天真冷呀,还好有他在,把小手放在他的大手里暖暖的,有点潮。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火车站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我都想不到自己居然和他私奔了,爸一一妈一一还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老爸说他太穷了,养不起我,我跟着他会受苦。
我不怕,要是人生里没有轰轰烈烈的一一爱一一情,那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一一爱一一他,愿意接受他给我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买票的时候,人很多。他把我圈在他的手臂里,怕旁边的人挤到我。快上车的时候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茶叶蛋。他给我买了回来。我摘掉手套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喝着打来的自来水。正吃得高兴的时候,他忽然哭了,开始是小声地呜咽,我以为他感冒了,还问他要不要吃药。后来他就抱住我号啕大哭,害得我把手里还没吃完的茶叶蛋都掉在地上了,真一一浪一一费。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我最感动的一天。
1982年5月6日,星期四,晴
我们租下了明月小区的303室,很简陋的房子,但是便宜。
他做业务,很累很辛苦,但是他都咬牙坚持下来了,每天下班我问他累吗,他总说不累。今天我给他擦鞋,发现鞋底都快磨穿了,原来他是为了省下坐公一交一车的钱,不论多远他都步行。
我蹲在那儿,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他怎么这么傻啊!
我是对的,放弃了原本安逸的生活,即使现在过得比较清苦,我觉得也是值得的,有一一爱一一在身边不就足够了吗?
我们把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铺上了浅灰的地板,又做了一个咖啡色的壁柜,整个房间看起来很一温一馨。
爸一一妈一一的态度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强硬了,他们说,过一阵子让我们回家。
幸福来得太快,让我措手不及。
1982年10月7日,星期四,晴
今天我到街上买了很多菜,庆祝他升为经理。工资高了很多,又不用那么辛苦,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一陽一光很灿烂,照在身上很一温一暖,我知道那是幸福的一温一度。
做了他最一一爱一一吃的红烧肉和糖醋鱼,还买了几个猪蹄。这些东西以前我都不敢买,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应该好好犒劳他一下。book.sbkk8.coM
可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来。我有点失望,但我想他一定是为了工作。我简单吃了点,把菜放在厨房的窗户旁边,打开窗子,家里没有冰箱,我怕把菜放坏了。
我等到半夜一点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回来的时候似乎很累,没有洗漱就睡了。我想他真的是累坏了吧。
1982年10月8日,星期五,晴
早上帮他拿西装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应该是有钱又一一性一一感的女人才会用的香水。
我装做没有闻到,他背对着我,我把西装套在他身上,他转身拿了公文包就走了,没有吻我。
这是唯一的一次。
香水里有危险的味道。
1982年10月9日,星期六,晴
原来婚姻真的是一一爱一一情的坟墓,我们吵架了。心情糟糕到无以复加!
日记的后面缺了好多页,但是撕口整齐,应该是有意撕掉的。也许那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很多让她很不愉快或者感到很特殊的事情,日记再往后写的就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1985年8月2日,星期五,一陰一
他没有回家,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是一个人。应该有一只一温一柔的手臂挂在他的身上,鼻腔里是散发出暧一昧香甜的味道。
站在窗口,外面的天压得我喘不上气。我轻轻摸一着胸口上的朱砂痣,他说那是他的吻,上帝帮他刻在我身上的,他要用这个吻占有我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久,是不是到我死?
今天宝宝很乖,没有踢我,我一个人很寂寞,只能跟宝宝说说话。身一体越来越不方便,腿也肿得厉害。今天去医院的时候医生问我:“你老公怎么不陪你?”我说:“他出国了,公司的事他得亲历亲为,但是他每天都会贴心地打电话给我,还给我找了个保姆,不过我没要,我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家里……”book.sbkk8.cOm
医生羡慕地看着我说:“你真是命好。”
我努力命令自己微笑,再微笑,作出幸福的样子。命令自己冷静再冷静,千万不能让眼泪掉下来。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空气很潮一湿,我的心都是一陰一陰一的。
我在医院门口看见他的车开过去,没有伞,但我还是追了出去,我笨拙地向前跑,心里被某种东西填得满满的,梗在心上,生疼生疼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拖鞋掉了,白袜子踩在水里,头发贴在脸上。我看见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有一个女人。
意料之中,虽早有准备,可我还是忍不住号啕大哭。
1985年8月10日,星期天,晴
今天他回来了,还亲自下厨做了我最一一爱一一吃的糖醋排骨。他对我笑的时候,像以前一样一温一柔。
排骨很好吃,因为有我的一一爱一一情,有我喜欢的味道,只是我还是没有吃出来里面是有安眠药的。
平躺着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了,我惊恐不已,挣扎着要起来。头顶的灯很亮,很刺眼。很多医生在忙碌着。感觉不到疼痛,头晕晕的。
“血压正常,心跳正常……”护一士汇报着我的身一体状况。
我听见医生说:“快去问家属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护一士一愣:“嗯?”
“快去。”医生抬头看着护一士。
护一士慌张地点点头,出去了。
我拼命地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医生要那样说,我快死了吗?我想说,如果有危险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孩子,那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即使没有了一一爱一一情,至少还有一个一一爱一一过的记号,要是连记号都没有了,那我就真的失去他了。
护一士回来低低地说:“保孩子。”
孩子离开我身一体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是幸福的。我想睁开眼,看看孩子,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身一体轻飘飘的。我慢慢升起来,看见护一士走出去把孩子一交一到他手里。他很开心,还把医生拽到一边,神秘地说着什么,那医生摘下纯白的口罩,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很一陰一险地笑了。他似乎很满意,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明天到我那儿领支票,我的人一会儿来处理一尸一体。”
一尸一体?我还有呼吸吧!但是没有什么事情是钱做不到的。在火葬场的火化炉里,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出来的时候都是几根破碎的骨头和一把骨灰……
秦小庄合上日记拼命地大口呼吸,她觉察出不对的地方了,按照日记主人的写法,到这里她就已经死了!那……日记是谁写的?除了她本人还有谁知道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