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见花生
小孩从滑板上站起了身一子,一瘸一拐的挪到了一床一上靠着陈皮老太坐着,他小心翼翼的将奖励的十元钱藏在了身上,拍拍衣服,转头对着陈皮老太认真的说道:“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明天你就跟着我一起要钱,顺便找您孙子吧。”
陈皮老太点点头,她盯着小孩的腿,问道:“孩子,你这腿怎么瘸的?”
“被他们打的。”小孩低下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又抬起头,一脸悲伤。
“啊,这群人怎么这么狠啊,你爹一一娘一一呢?”陈皮老太很惊讶。
“我也不知道我爹一一娘一一是谁,我很小就被他们带出来了,跟着他们三四年了,刚开始他们说我不听话,整天哭,就打断了我的腿让我要钱,要不到就要挨打,要到了全部都要一交一给他们。我跟着他们走了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想我爹一一娘一一能来接我回去,可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到现在我也不想了,跟着他们不会被饿死。”
“孩子,你真可怜,造孽啊。”陈皮老太哆嗦着脸,她想起了花生,那个是她心头一块肉的花生,他又在哪里呢?有没有吃饱?有没有挨打?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也像面前的这个孩子一样悲惨?
吃过没有油水的饭菜,一个纹身的男人一番训话之后,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陈皮老太和小孩睡在一张一床一上,这间大屋子住着十多个有男有女的小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多岁,最小的模样和花生差不多大,好几个拖着手脚,呆滞的躺在一床一上抚一摸一着伤口,这个充满着难闻的气味的空间里,就是他们一天的劳动后所聚集的天堂。
或者说是歇息的地狱。
小孩躺在一床一上,很快就睡着了,黑色的睫一毛一微微的动着。陈皮老太躺在一床一上,她睡不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入夜。
一个小小的身影爬到了陈皮老太的一床一前,抬起头轻声的叫着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陈皮老太睁开眼,她惊喜的发现,是花生,是她千思万想的孙子花生。
花生低着头颤一抖着,低声的一一抽一一泣着,说疼。
陈皮老太从一床一上坐起,一把紧紧的抱住他,花生倾倒在她的怀里,小小胳膊无力的摆一动着。花生的身一体一片冰冷,湿一漉一漉的,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陈皮老太捧起花生的脸,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恐怖的一幕。
花生的一只胳膊断落掉在了地上,他抬起苍白的小一脸,嘴里、眼里、鼻子里缓缓的流一出了红色的血,一滴滴的掉落在地上,他说,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我疼,你怎么现在才来。
陈皮老太看着面前的花生,心疼得恐惧得说不出话来。花生小声的一一抽一一泣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小小的脸,苍白得可怕,他不停的念着疼,埋怨着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为何现在才来找他。
花生说,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带我回家,我想回家。
陈皮老太哭了,老泪婆娑,她颤一抖着身一子,想要从一床一上爬起捡起花生的胳膊,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渐渐的,眼前的孙子花生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陈皮老太一声尖一叫着从一床一上坐了起来,四周黑漆漆的,呼吸声从屋子里的各个角落传进她的耳朵。book.sbkk8.coM
原来这只是一个梦。
可这梦太真切,她甚至还能闻出花生来过的味道,看到地上的隐隐约约的水渍和血迹。
梦中惊醒的陈皮老太一一夜未眠。
清早,天刚亮,陈皮老太跟着滑板小孩来到了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次滑板小孩没有用滑板了,而是用一辆平板车一瘸一拐的吃力的推着陈皮老太。陈皮老太躺在黑乎乎的被子上,盖着一条同样脏兮兮的破被子,睁着眼有气无力的呻一吟着,滑板小孩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字: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患病,孙儿残疾,求好心人施舍活命钱。字是刀疤三爷写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像是蚯蚓爬过的痕迹,小孩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着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不停的往额头上抹着红药水,像极了鲜血。
从早磕到晚,满满的一纸箱零碎钱,刀疤三爷很高兴。
一连几天,陈皮老太都装着病人躺在大街上。她睁着眼,看着人来人往,车人一交一互,有时候他们会遇上抢地盘的,不过会有四合院里的人从某个角落出来为他们摆平;有时候也会遇上城管,小孩会很知趣的将车子推开进入巷子里,等城管走后又折回来继续磕头。
一连几天,陈皮老太也都做着同样的一个梦,花生血淋一漓的站在她的面前,睁着白眼,对她哭着说道,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我疼。
这些梦,让陈皮老太每晚夜不能寐。但她仍旧想着,梦都是相反的,花生现在一定平安无事,或许就在附近,也或许被卖到了某个人家里。
陈皮老太想过报警,请警察帮她寻找,可想起自己镇上的派出所都万般推辞,心里的决心又微弱了。何况她也找不到报警的地方,也没有机会跑去报警,她曾偷偷的在路上拦住行人打听公安局的去处,可话还没说出口,所有人都挣脱甩开了她的手,谁也不愿意被一个披头散发满身灰土的老乞丐弄脏了漂亮的衣服。哪怕就是说上两句话,也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夜,是黑漆漆的夜,凉、是寒冰冰的凉。
陈皮老太躺在散发着霉味的一床一上,滑板小孩睁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灯还未关,陈皮老太四处瞟了瞟,她突然发现,这个房间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陈皮老太仔细的看了看,心里默数。
少了一个孩子。
这几天,陈皮老太白天躺在大街上装病人,她不敢闭眼,生怕闭上了眼睛,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随时就有花生的身影,她苦苦的等待着,等待着花生在她面前出现,她有一种感觉,花生离她很近,甚至近在咫尺。夜晚,陈皮老太拖着疲倦的身一子和滑板小孩一步一步从城市的喧嚣中回到这座偏僻破旧如牢笼一般的四合院里。她记得,四合院里在她来之前,一共有十二个小孩,靠着乞讨为四对夫妻添钱。book.sbkk8.cOm
而今夜,却突然发现,少了一个。
屋子里的小乞丐们渐渐的入睡,有些似乎在梦里发出了哭声与呻一吟,他们中有的伤口已经流脓发烂,但得不到医治。刀疤三爷说过一句话,这些小鬼就是赚钱的工具,生死由天由三爷。
陈皮老太推了推身旁的滑板小孩,小孩扭过头来,陈皮老太问道:“少了一个孩子?”
小孩连头都没有转,嘟囔着说道:“少了就少了呗,不是你和我就行了。”
“还没有找到我家花生,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吃饱穿暖了没有。”陈皮老太说道。
“你家花生长什么样?”小孩突然扭过头,问道。
“和你差不多高,今年快六岁了,有点瘦,眉眼间一颗黑色的痣,剃着一个光头。”陈皮老太说道,她一脸期待的看着小孩,想要得到一份欣喜的答案。
小孩转瞬即逝的露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随即转过头,翻了一个身,他说:“老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明天你跑吧,别找了,你找不到的。”
陈皮老太叹了一口气,她不明白这个孩子的话,而后又笑了笑,几十岁的人了,竟然会相信一个小乞丐的话,能帮着她找到自己的孙子。
陈皮老太闭上眼,那黑暗里,小小的花生又血淋淋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拿着自己的小小胳膊,颤一抖着对她说,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我疼,有人打我。
陈皮老太躺在平板车上,睁着眼,天一陰一沉沉的,突然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哗哗作响,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往躲雨的地方跑去。
陈皮老太从车上爬起,滑板小孩拾起了装钱的纸箱,他转过头,对着陈皮老太低声的说道:“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快跑,别回四合院了,你家花生死了,你家花生被卖到了四合院,他想跑,被刀疤三爷打断了手脚,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滑板小孩说完,推着车子一瘸一拐的淋雨而去。
陈皮老太呆呆的站在雨中,她不明白小孩为何突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但这句话一直都在她的耳边萦绕着。
“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快跑,别回四合院了,你家花生死了,你家花生被卖到了四合院,他想跑,被刀疤三爷打断了手脚,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这句话像是无数根针扎在了她的心头。
陈皮老太转身朝滑板小孩离去的方向相反而行,却不料,四合院里那个纹身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老东西,还站在干什么?跟我回去。”纹身男人恶狠狠的说着,说完扒一开了衣服,露出了腰间藏着的一把匕首,隐隐约约的冒着寒光。
陈皮老太又惊又怕,她看着不远处躲雨的人们,拼命的叫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杀人啦,杀人啦……”
陈皮老太的叫喊引起了不远处避雨的人的注意,许多人朝他们看了过来,也有人像是拿起了手机准备报警。纹身男人见势不妙,恶狠狠的盯了她一眼后急匆匆的跑远。
陈皮老太落寞的站在雨中,这时候,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朝她走了过来,女孩问道:“老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您没事吧?”
陈皮老太嚎啕大哭,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翻山越岭的寻找,等来的却是孙子死去的消息。
陈皮老太停住哭,她对女孩说道:“闺女,我家孙子被人贩子打死了。”
女孩将陈皮老太带到了警察局的门口,其实警察局离陈皮老太不过几百米的距离,陈皮老太曾经过,却不认识大门口牌匾上的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