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又见桃花
又一年。
确切地说,是公元796年4月5日,清明节。
韩乎乎又一次踏上了寻春之路。
他想找回往日的旧梦。
一路上,花开依旧,似乎那一次艳一遇就发生在昨天。
桃树林里多了一个坟头,土未干,没有墓碑,几张白色的纸钱散落在四周,湿一透了,有些丧气。
他找到了那个用竹篱笆围成的小院,那三间茅草屋。茅草屋还是关着门,院门还是虚掩着。
他走进院子,敲了敲茅草屋的门,轻声问:“有人吗?”
他在重复昨天的故事。
没有人应声。
他试着推了推,屋门开了。屋子里没有人,桌子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空无一字。他坐下来等。
他从日上三竿等到了夕一陽一西下,不见许绛。
他的心凉了大半,走到桌子前,在宣纸上写下了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写完,他离开了茅草屋。
三天后,他又去了。
直觉告诉他,他和她的故事还没结束。
许绛在家。她看见韩乎乎,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不自然。
韩乎乎送给她一盒胭脂。
她接过去,打开,一下下地往唇上抹。很快,她唇变得红红的,像血一样红,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韩乎乎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可怕,他故作轻松地对她笑了笑。
她把那盒胭脂小心翼翼地藏到了怀里。
韩乎乎说:“我看见桃树林里多了一个坟头。”book.sbkk8.coM
她立刻说:“我爹死了。”
她的吐字无比清晰,任何人都能听懂。
韩乎乎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恐惧。他觉得她十分深邃,身上藏着深不见底的秘密。他不由得往门口移动了两步。
“上次,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他小心地说。
她笑了笑:“那是因为我生病了,嗓子哑了。”
韩乎乎认为,这个解释有些牵强。
她看着他,又笑了一下,是那种表达歉意的笑。
韩乎乎没有放松警惕。他瞟了一眼屋门,在心里计算着几步能冲出去。
她坐到了韩乎乎身边,伸出右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她的手很白,能看见藏在皮肤后面的血管。
韩乎乎感觉一股凉意从膝盖传到了大脑,他哆嗦了一下,没敢动。他低下头,无意间看见她穿的袍子下摆处露出了里面的衣服,那是一件蓝色布料做的衣服,上面绣着“寿”字。
那是死人穿的寿衣!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拽了拽他的胳膊,说:“你怎么了?”
“你,你里面穿的是什么衣服?”韩乎乎颤颤地问。
她掀起外面的袍子,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裙,有些短了,下摆处接了一块绣着“寿”字的蓝布。她说:“我爹做寿衣的布料剩下了一些,我不想一浪一费,接到了衬裙上。我的衬裙太短了。”book.sbkk8.cOm
韩乎乎干笑了两声。
“我要跟你走。”她突然说。
“什么?”
“我爹死了,我一个人不敢住在这里。”她的语气里,没有悲伤。
韩乎乎怀疑她爹早就死了。
她盯着他,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行不行?”
韩乎乎不敢说不行。他带着她,回家了。
多了一个人的归途,更加寂寞。
韩乎乎抬头看,天高云疏。许绛就像那朵诡秘的云,面无表情地跟着他。他停下来,那朵云也停下来,他走,那朵云也走,不离不弃。它的影子硕一大无比,把周围遮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一陽一光。
如果没有那朵云,许绛就会暴露在一陽一光下,一个惊人的秘密或许就会显现出来:她没有影子。
韩乎乎觉得,老天在掩盖一个巨大的秘密。
空荡荡的天地间,一个孤男,一个寡女,一前一后地走,一声不吭。
他们回到了那栋白墙黑瓦的房子里。
许绛坐在一床一边,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韩乎乎知道,死不瞑目的人都是这样的。
那张一床一是用槐木做的,很沉重,很宽大。二十年来,那上面承载着韩乎乎的天真烂漫,风华正茂。现在,另一个人要躺上去,她的表情跟死不瞑目似的……
家里只有一张一床一。
天慢慢黑下来,许绛的脸一点点陷入了黑暗中。
韩乎乎点上了油灯。
“水井在哪儿?”许绛问。
“后院。”韩乎乎说。
许绛站起身,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韩乎乎看见她刚才坐的地方,有一朵桃花,娇一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