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做完工,就拿个小板凳在门外坐着,时不时叫我一声:“起旺、起旺……”
我要是不回答,她就一直叫。然后我们就玩着这样的游戏,可是一点都不好玩。
有一天,我看见麻生在另一头的窗户外面看我。我对她嘘了声,指指门外,示意阿祖在那里。我小声说,过几天我就找你玩。
麻生点点头,然后又不见了,我想她跑得越来越快了。
有一天晚上,阿祖在窗户上贴满了鬼符,画得乱七八糟的,就像我在绘画课堂上画的一样,老师常常骂我。我知道肯定是村东头的老神婆给她的。我讨厌老神婆,她的脸皱巴巴的。
可是那老神婆还是来我家了,她拿着一根鸡一毛一在割开的鸡脖子上沾了些血,在我脸上划来划去的,疼死了。
阿祖说,今晚要早哋范,唔得讲话。(今晚要早点睡觉,不得讲话。——注)
我说,为什么呀!
阿祖说,你范醒咗,听日我买弹叉比你。(你睡醒了,明天我买弹弓给你。——注)
弹弓对我来说诱一惑太大了。我就睡了。
可是我睡了好多天,今晚上其实一点也不困。
半夜,我醒了,黑一洞一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伸手去开灯,什么也摸不着。
我就摸黑下一床一啦,有人在轻轻地拍门。可是我很胆小,我不敢去开门。我叫阿祖、阿祖,阿祖睡得很沉,不听我说话。book.sbkk8.coM
“起旺、起旺……”是麻生!
我溜过去,开了门,屋外有点月亮,看得见那是麻生,我说,麻生,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睡觉,你家还吵吗?
麻生说,我带你去看芝麻,看芝麻……
我说,不行,太晚了,阿祖知道,就不给我买弹弓了,阿祖买了弹弓,我们一起玩。
麻生说,起旺,起旺,你去不去看芝麻……
我想到阿姐的话,麻生可能要搬家了。去就去吧。
我说,好,但是要小声一些。
我去牵麻生的手,可是麻生走的很快,我没够着。
麻生,麻生,你别走那么快。
麻生像是没听见,越走越快,我跑着才能跟上。
麻生到了一个路口说,起旺,起旺,我们一起去捉鱼吧。
我说不去看芝麻了吗?
麻生笑了,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她伸手摸一我的脸,把整个手掌盖到我脸上,但还没摸一到,她就哭了。我从指缝间,看见两行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一出来,慢慢变成红色,像血一样泅泅流一出,如同两道悲伤的河流。她的哭声很尖,有些刺耳。book.sbkk8.cOm
我说麻生,你别哭。我一急,往前走了一步,脸刚好触到她的手指,她大叫一声,月亮突然躲到云里去了,我什么也看不见啦。
“起旺、起旺……”阿祖叫我。
这回完了,阿祖不会给我买弹弓了,我说,麻生,你赶快回家吧,阿祖找我呢,她要给我买弹弓,弹弓买到了我和你一起玩……
“起旺、起旺……”阿祖一直叫一直叫。
“起旺、起旺……”阿祖怎么还在叫我。
我什么也看不见,就站在那里。麻生、麻生,你去哪里啦,不去看芝麻了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麻生。
后来,我看见有一辆警车呼一呼过来,威风极了,他们带走了麻生的二婶。麻生的二婶低着头,戴着手铐。
那个与他经常对骂的王婶婶,也就是张晓的一妈一妈一,她往麻生婶婶头上扔了好几颗鸡蛋。还边骂道:“造孽啊!害人害己……”
警察把她往外推,说,去、去、去。
我还听到不知谁说:“就该拉这样的女人去槍毙,下毒害别人的孩子……”
后来,我好像躺在一片棉花里,很软很软,很白很白,看到的东西都是白的,我也是白的,手是白的,脚是白的,弹弓也是白的……
我醒来时,躺在医院里,看到什么都是白的,可是没有弹弓。只看见阿爸、阿一妈一、阿祖在旁边。
阿一妈一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叫醒我,我一年多没见她啦,她还是有点胖,有点、有点像麻生,笑的时候也有两个酒窝。
我说:“阿一妈一,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