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这里歇会儿,我去外面看看。”小赵心有余悸地看了我一眼,到休息室外的急诊间去了,估计是怕跟我待在一起吧。
我摸一到裤袋里一枚坚一硬的东西,掏出来,把那枚钥匙放在手里着魔般地反复翻看。看来不找到锁,打开那只“箱子”,我的日子还是不会安生。到底是什么箱子呢?我痛苦地闭上眼,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竟然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赵回休息室喝水时,我刚巧睁开眼,大喊一声:“我想起来了,白头翁!”
可怜他被吓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当时就要揍我。
我去了一个姓姜的老太太家,她比一奶一一奶一小十多岁,一精一神好得很,见到我问个不停。
小时候一奶一一奶一老带着我去她家串门,两人是老姐妹,她们说话我就在屋外的草丛捉蛐蛐,要么打雪仗。有一次还喝了门口小溪里的水,结果上吐下泻,喝了好几天白头翁汤才止住。
小赵提起白头翁,让我想起来上大学临走前一天,一奶一一奶一和我说,如果有一天她有什么不测,就拿她箱子底的那把钥匙去找姜一奶一一奶一。我嫌这话晦气,打个哈哈过去了,一奶一一奶一去世后我被长辈亲戚们挤到一边,守灵都差点儿没资格,压根也就忘了钥匙这回事。book.sbkk8.coM
我一提,姜老太太立刻拍着脑袋,把我带到她的卧室,从大衣柜里拿出一只樟木盒子,递给我。
我把钥匙插一进去,轻轻一转,咔哒一声,木盒打开了。
首先看到的是我的一张百日照,还有一岁生日一奶一一奶一抱着我的合影,第一次带红领巾的照片,初中、高中毕业照,一奶一一奶一和爷爷的结婚照,我父母的结婚照。我一张一张地看,二十多岁的人,几乎在一个陌生老太太面前哭出来。
照片底下,是一件褪色的红肚兜,一奶一一奶一亲手缝的,我都快忘了我还穿过这种可笑的东西,光着屁一股满屋子乱窜。
红肚兜里面包着两个金戒指,一副金镯子,一对翡翠耳环,一串沉香木佛珠。我恍然想起大概是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某个夏夜,一奶一一奶一在家里摇着蒲扇帮我驱蚊。她那时才五十多岁,柔软的手轻轻地抚一着我的额头。
我在半梦半醒间听见她轻声叹息,闲聊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她当年的嫁妆是如何丰厚,却在时代的颠沛流离中几乎全部消散。但她毕竟留了一些老底,等我长大,那些东西留给她未来的孙媳妇,看谁还敢欺负,还敢看不起她这个没爹没一娘一的孙子……
那些陈年的金玉散发出柔和的光,被人抚一摸过千百遍,一代代传承,承载着连死亡也无法断绝的心愿。
肚兜下面压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一个存折本从里面滑了出来。这是一本以我的名字为户头的存折,每年都在往里面存钱,直到一奶一一奶一去世那一年才停。
一奶一一奶一去世后,我受不了几个叔婶的冷眼冷语和猜疑而出走,与他们断绝关系。我一走,他们就把一奶一一奶一的财产分了,据说为此还打了几架。没想到一奶一一奶一早就料到这一点,为我铺了周全的后路。
几件金玉器物,不多的一笔钱,却包含老人家一生的惦念。
姜老太太端了一杯茶进来,看我默然无语地望着樟木盒出神,轻轻拍拍我的肩,叹了一声,出去了。
我的包里背着这沉甸甸的遗赠,在夏季炽烈的日照下心事重重地走回家。路过小区门口的ATM机时不由自主地多看一眼,才想起我还不知道存折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