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丧
秋风吹过,四处落黄,空中偶尔飘过几张纸钱,姜黄色,剪成圆形,上面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窟窿,随风飘向郊外的田野,过不了多久,那里又会出现一座新坟,墓碑上的名字,将是“慈父安有望之墓”,下面会有这样的落款:孝子安震 乙未年庚申月戊戌日。
要不要墓志铭呢?如果要的话,上面要写些什么呢?要标明父亲居士的身份吗?安震徒然想着七天后的景象,心底却一片空茫,似乎灵魂已随父亲走了。
灵堂里回荡着《大悲咒》,佛音缭绕,大千世界,仿佛都笼罩在佛悲悯的目光中,超出红尘的音乐却衬得这里异常荒凉,前来吊唁的亲友们都去吃晚饭了。安震看了看窗外,天空呈现出昏黄色,几只寒鸦伫立枝头,哑哑的叫着——一个普通的秋天,但父亲却已不在!
安震坐在灵堂里,呆呆看着父亲的黑白遗像,照片上的安有望眉目慈祥,嘴角含一着微笑,却有一种一陰一冷的感觉涌上心头,夕一陽一沉入地平线的瞬间,窗外忽然吹起一阵风,贴着窗边涌进屋子,冷热一交一替间,安震有些晕眩,牛头马面缥缈的形体似乎正穿过他,浮在空中,看着安有望的棺木,想要将父亲的魂魄拘走,还有黑白无常,手拿锁链,年迈的父亲能承受这样的重负吗?丧亲之痛袭上心头,他看向窗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慈父,从此以后,自己将独自走上漫漫人生路,再也没有背后慈祥的目光,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再也没有人无私的对自己说些什么了。
似乎感应到了悲伤的心情,窗外寒鸦忽然禁声,灵堂内老鼠磨牙的动静也骤然停止,心头涌起空茫感,空空的,鼻尖终于爆发出酸涩的感觉——希望父亲慢些走,在望乡台上多看自己一眼吧……book.sbkk8.coM
失去父亲的第一天。
大门沉重的打开了,传来一阵喧闹声,安震立刻想到,是傀儡戏班子来了——说到傀儡戏,这是安家镇的一大特色,这里的傀儡戏并不是供人娱乐的,恰恰相反,它被人们赋予了辟邪的功能,人们相信傀儡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与邪祟对峙,保佑亡魂一路走好,同时保佑活着的人们平安。这种傀儡戏只在特殊场合、特殊时候演出,诸如闹鬼地、凶地、甚至神庙的建成、殡葬仪式,都要请傀儡戏班震邪气,这一除煞驱邪仪式是不给外人看的,除了事主、死者家属之外,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
小时候,安震曾经非常喜欢傀儡戏,因为那时的娱乐非常少,一些木偶穿着好看的戏服,在小小的舞台上演出,是很有趣的事情。可是家里人却禁止他去看,据说孝子、小孩、生病的人因为魂魄涣散或不全,很容易被傀儡蛊惑,生魂会受到彼岸的召唤,本人轻则生病,重则丧命。book.sbkk8.cOm
另外,每个戏班的傀儡都有一定数量,通常是三十六个躯干,七十二颗可供更换的头颅。为什么躯干和头颅的数量不一致呢?童年的安震对这个问题很好奇,他问摆一弄傀儡的老艺人,老艺人唱了一辈子旦角,虽然上了年纪,可是嗓音已经无法浑厚了,男一性一皱纹的脸,女一性一的嗓音,配合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老艺人捏着兰花指点了安震的额头一下,冰冷的,硬一邦一邦地说:“那是因为,三十六、七十二这样的数字,就代表了天罡地煞之数啊,只有这样,才镇得住那些东西。”
安震追问了一句:“那些东西是什么?”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老鼠不再磨牙,其他人也都沉默,吹过屋檐的气流瞬间停止,周围静得反常,安震现在还记得自己微微张开嘴巴,因为气氛忽然改变而惶惑。
老艺人将脸凑近,盯着安震,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就是……鬼魂,每个黄昏开始,它们就会在彼岸徘徊,想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如果有人肯带它们回来,它们就会占据那个人的身一体,那个人就会在每一个一陰一冷的夜晚跳舞,一直跳到咽气!”声音带着一股一陰一气,窜到安震的脊梁骨,然后直入心底,那一刻,安震觉得灵魂似乎已经脱离了躯壳,正从空中的某个位置俯视着自己。
他没命地跑啊跑,穿过那个一陰一沉的黄昏,道路两旁的灌木就像鬼魅魍魉的手臂,狰狞触一摸一着他的面孔。他一口气跑回家,冲进卧室,捂着被子再也不肯出去,仿佛老艺人提到的鬼魂就在窗外盘桓,那个诡异的黄昏一直留在安震记忆中,直到现在,安震都不喜欢黄昏,不喜欢傀儡戏。
不过,这回请的傀儡戏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戏班,据说这家戏班的傀儡非常灵验,凡是出过邪事的地方,经他家一唱,这个地方就会邪气消散,不会有游魂蛊惑生人,亲人的灵魂则会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