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时候,远远近近,传来大人们敦促小孩“回家吃饭”的叫喊声。小四还没有从吴玉节家回还,我从猪圈里跨出围栏,跑到黄土官道,遥遥望见吴玉节家的大门口,聚集了围成弧形的一群人,从那里传来高一亢的叫嚷。实话说,我之所以让小四代我去找吴玉节,有一部分原因是怕吴玉节的姐吴秀英,她太凶悍了。
吴玉节的家庭人口结构甚为复杂。如何复杂,我还是听小四说的。小四的祖上,几辈是老张阁人了。谁家的历史渊源,逸闻趣事,小四从他爹那里摸得一清二楚。小四善于和他爹拉呱,我爹却从来不与我讲谈村里东家长西家短。吴家人口情形是这样,一个四十岁妇女,一个二十一岁少一妇吴秀英,三十多岁吴秀英丈夫老陈,膝下一对双胞胎,再者就是吴玉节。血缘关系是另一番模样。四十岁妇女我不知道名字,我一娘一有一次提到她,叫她秀英一娘一,我就记住了。吴玉节不是秀英一娘一亲生的,秀英一娘一的弟弟、弟媳得病死了,剩下一个三岁男孩。她弟弟临终托孤,起名就叫吴玉节。和秀英一娘一母子相称。其时,秀英一娘一的丈夫,已经过世差不多有多年。秀英一娘一只生秀英一个闺女。秀英长得有些丑,个子矬不说,上下一身也都很短,大脸盘,暴突眼,猪拱嘴。秀英爹死了,留下很多家业,两匹枣红马,一公一母,会下小马驹,一头牛,家里很富有。一座白墙青瓦四合院。秀英虽然很丑,但是家有财产,房子很宽敞,老陈就倒插门,入赘。老陈身板很好,一下叫秀英生两个儿子。村里人说,老陈原先低眉顺目,一早起来倒尿罐子,现在好了,不仅不倒尿罐子了,路上行走,还大声吐痰。秀英一娘一模样很周正,慈眉善目,她死去的丈夫可能很丑,不然不会生下如此这般的秀英。不能排除秀英一娘一当年图人钱财,才和人家结的亲。吴秀英嘴巴很厉害,秀英一娘一的脸上也从没有过笑容。book.sbkk8.coM
上一年秋天,张阁西队的刘小胖对我说,吴玉节家屋后头梧桐树上,有一个黑老鸹窝,小老鸹黄嘴还没有褪尽,连窝端,一下子能逮好几个。我爹以前也养过这种鸟,从小喂熟了,出门它就蹲在肩头或者草帽上。把它放到身外之物上,啧啧一声,它就飞到手上。黑老鸹,我喜欢。开始的时候,听刘小胖说,还很兴奋,后来一想,这么好的小鸟,为啥他不去逮?当时没有答应他,只说改天吧。放学的路上,把这事跟小四一说,小四当时就把刘小胖的诡计击穿。小四说,刘小胖出一陰一招,他不去抓黑老鸹,一是怕吴秀英,梧桐树是吴秀英家的,吴秀英会骂大街,骂人三天三夜都不带歇喘的,她家地上,连个草棒子你也别想拾。二来,即使避过吴秀英的眼,刘小胖也爬不到树上去,黑老鸹虫窝结在一根细树梢上,刘小胖,是个大胖子,一百八十斤,爬到半路就得把树枝压断,掉下来摔个半死。黑老鸹,我太喜欢了。我对小四说,村长张连登家,瓜那么难偷,咱们都凯旋归来,还怕这点小困难。小四被我说得技痒,说,管他一妈一个巴子,动手。book.sbkk8.cOm
初秋,天还火燥,我和小四趁吴秀英家吃过饭,睡午觉的空当下手。吴秀英家和别家不一样,四合院外还围了一圈土围墙,墙距离房屋两米多,屋后的梧桐树就在墙与北屋之间。墙很高,我搬来数块碎石烂砖,站在上面,把小四顶到墙上。只见小四在墙上略矮了矮,斜身一纵,来个饿虎扑食,壁虎一样钉在树身。稍一冷静,飞快地攀援到黑老鸹的所在,平手一托,就把鸟窝端下来。我听见唧唧咋咋一阵小鸟叫。小四腾出手,把汗衫掖在裤衩子里,将小鸟往怀里一塞,回头看看墙头和我,摇摇头,示意,跳不过去了,准备从吴秀英家院子里走。我原准备走外围,在吴秀英家大门外接应。后来一想不够义气,忙下腰,往上一用劲儿,翻墙入内。小四在前,我殿后,顺着墙屋之间的巷道,鱼贯而出。院子里静悄悄,大门却插得紧紧。我们这时候已经来到院子当中,是死是活不管了,预备蹑手蹑脚,拉开门叉,夺路而逃。谁知一声暴叫从天而降。
“该死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吴秀英站在堂屋门口,双手举一根擀面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