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口气,也许是这两年住的人越来越少了。原本他还可以看见楼下跑动的小孩,听见楼上夫妻为了家庭琐事争吵不休,闻到用餐时整幢楼里都飘着的呛人油烟味。他依稀记得两年前,楼里涌进一帮人,吵吵闹闹一番,总算平息。自那以后,这里逐渐没有了小孩的嘻闹声,没有了人来人往的喧嚣,变得冷冷清清。有的时候真安静,静到只听见花园里树叶落地的沙沙声。
说是叫花园,其实也只是个荒芜颓败的园子,只有几棵冬青树在那里自生自灭,树身上缠一绵着孱弱的菟丝花。晚风吹过时,树枝和花藤缱倦在一起,在冷月的映照下,浓淡有致、影影绰绰。现在树越长越高,枝叶都蹿到了窗户旁边,时不时地敲打玻璃。浓密的树荫把房间遮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其实,这样也好,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变得怕光、畏明,看东西也不甚清楚,大概是患了白内障。
偶尔他会打开那老掉牙的收音机,想听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收音机只是发出沙哑的怪声,他用力拍打收音机,依旧如此。
老了,老了,和他一样老到要罢工了。他叹了一口气,放弃这最后的消遣。 book.sbkk8.coM
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就要侵占他的领地,他终于忍不住想提醒她注意邻里关系。
或许是腿脚不便,等他打开门,那清脆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处。朦胧中只看见一个婀娜的背影,消失在了满阶清光中。
一阵雅淡的清香随着门的开启萦绕在了他的身边,不是那种庸俗浓烈的香水味,是一种几十年来只会出现在他梦里的气味。
“灵宝。”他竦然惊痛。
孙灵宝是他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孩,他心里最隐秘、最纯洁的角落只被她占据。虽然经历风雨沧桑,但他从未忘记过她。曾经的美梦,纯真的一爱一情,都在这午夜被香风卷起,一发不可收拾。
六岁的灵宝用火钳子烫了卷发,穿着白色的公主纱裙,站在那里活脱脱像个洋娃娃。
“士贞哥哥,我想吃糖。”她在换牙,两颗门牙已经脱落,一开口就有些漏风,与她小公主的打扮格格不入。
“还吃,小心成了李一妈一。”周士贞看着她黑一洞一洞的嘴巴笑着说,李一妈一是个瘪嘴老太。
“士贞哥哥,你给我糖吃,我就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她撒娇。
周士贞没了办法,“好吧,只准吃一颗,否则被你一妈一看到又该骂我了。”十二岁的他走到柜子前,先从糖果盒里拿出一颗糖,想了想,又拿出一颗放在她的手心。“到时候,牙齿烂光了可别来找我。”
“不会的。”灵宝笑得很开心,眼睛像弯弯的月亮。
她是他的小尾巴、小跟班,要他照顾,要他疼一爱一。好在他有耐心,永远不会像别的男孩子那样嫌她麻烦。连周太太也和孙太太打趣,“你们家灵宝给我家士贞做媳妇吧。”
整整一天,周士贞坐在摇椅里,椅子发出低沉的咯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