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只见小侄子一改之前呈大字形的仰卧姿态,这时正被大哥和邻家的几个男人死死地按倒在木一床一上,但此时的侄子似乎力大无穷,他的四肢孔武地抖动着,木一床一快要崩塌,几个男人也差点被他掀翻。一床一上全是从他口中翻滚出来的粘一稠涎液,眼角布满血丝,细一嫩的脸蛋上不知何时也沾了一些血渍,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光头四仔细听了一阵,原来是在喊“一妈一妈一”,只是发出来的是一个女一童的声音。见是光头四靠近,小侄子反而难得的静了下来,只翻着一双黑少白多的大眼瞪着光头四,嘴里断断续续地喃喃道:“一妈一妈一……我要一妈一妈一……”这就奇怪了,大一嫂明明就站在身边,小侄子怎么还在哭喊着一妈一妈一呢?大一嫂又哭了起来:“阿细别怕,一妈一妈一就在这啊……”没等大一嫂说完,小侄子忽而往大一嫂身上大眼一瞪:“我要我的一妈一妈一”那眼神哀怨、仇恨,而又冰冷、嘲弄……“天啊!”
光头四心里一凉……这不是河潭灌木丛里遇到的布娃娃的眼神吗……“嘻嘻嘻……”小侄子忽而令人惊悚地笑了起来,望向光头四,天真地说:“光头叔叔,你为什么不陪我玩啊?”光头四手上的汗一毛一顿时竖了起来,原来这东西到底还是跟着回来了……光头四颤一动着嘴唇,勉强地嘴角一弯,壮起胆子对小侄子说:“夜里不好玩,等你一觉睡醒了就带你去玩好不好?”小侄子呆呆望着墙根,一脸诡秘:“是去玩水吗?”不等光头四回答,小侄子忽而激烈奋起,差点把几个大汉掀翻,满脸暗青,充满怨毒仇恨地大吼:“不!你骗人!你们为什么要丢下我?我没抬胎,你们也别想安生!”光头四一听,心中顿时了然,原来这是一个来找人做替死鬼的女一童怨魂。
虽说这光头四在前些年做过墓葬道工,学了些浅薄道术,但最近几年随着科学火葬的推行,大多墓葬道工都像光头四一样失业改了行谋生,这本来就浅薄的道术也就更生疏了,平时村里哪家的祖坟要改葬,哪家的孩子出生不久要“送胎神”(为婴儿驱邪祈福的一种仪式),光头四倒也勉强应付得来,但这怨魂,特别是附体生人的女一童怨魂,喜怒无常,不怕天谴报应,凭喜好取人一性一命,异常难缠,那就不是这小小道工对付的了。眼看侄子口吐白沫,疯狂更甚,光头四急中生智,急忙吩咐几个人去敲响各家各户的门,叫来年轻力壮,一陽一气刚强的男人前来聚一陽一驱一陰一,且特别吩咐一定要叫村头的资深屠夫带上他常用的几把杀猪尖刀前来。
我们广大农村依然保持着一家有难,八方支缓的纯良作风,这才一会工夫,梦中被叫醒,不明就里的乡村壮年依然火速集合了,大哥家里一陰一怨的氛围立时减了不少,特别是当村头大屠夫踏进屋里,那几把杀过无数猪王、磨得雪亮的长尖刀往小侄子的木一床一边一插,屋里方刚之气大盛,小侄子即时安静了下来,这时,屋外这黎明的曙光已经若隐若现,小侄子终于安静睡下了……这夜算是熬过了,光头四抚一摸一着小侄子的冒满冷汗的额头,怜痛万分。book.sbkk8.coM
待得天亮,夜里被叫来的男人们正要在大哥大一嫂的万分歉意与感激中散去,光头四发话了:“大伙有听说最近几年我们这上下村落哪家孩子那个……那个……唉,大清早的就说这晦气话,确实对不起大伙,但大伙也见到了,我们家阿细……”大伙手一挥,说道:“不需说,懂得的,这上下村落的鸡一毛一事逃不过我家长一毛一婆一娘一的耳朵,大伙回去都问问就是了”。临走,村头大屠夫还留下了三把尖刀,喊道:“还要什么帮助的,尽管说。”大哥大一嫂自是又一番感激涕零。
四
农村从来就不缺少这屋前屋后的新闻或旧闻,更不缺少这快速传达新闻或旧闻的线人。一顿早饭工夫,几乎是同时的,昨夜小侄子中邪的消息与邻村黄姓家里去年在山间深水潭淹死过一个七岁小女孩的消息就这样大面积地传开了。两村分处山间水河的上下游,邻村那深水潭其实与光头四常常牧鸭的河潭就隔了一大片湿地灌木林,当时邻村小孩被淹的消息在村里女人堆中也传过一阵,只是这光头四常走村外牧鸭,当时听得也不仔细,只早晚告诫小侄不要下河玩水。事至今时,光头四才认真打探起来。
说是黄姓家里那八岁丫头天真可一爱一,生得大眼水灵,皮肤白净,父母对她甚是疼一爱一,买给她一个大眼布娃娃作伴。但这丫头天生活泼好玩,常一爱一抱着这个白色的萝莉布娃娃与村里一群泥孩子上山放牛,下河捞鱼,有时这群野孩子甚至会消消沿着一大片灌木丛中的小路,到光头四牧鸭的这片地方来寻大鸭蛋。
去年夏天某个正午,趁大人们都聚集在树一陰一下闲聊不注意,孩子们跑到灌木丛中寻了一会鸭蛋,便跑到深水潭畔,男孩子把衣服挂在小灌木上,小丫头把布娃娃放在潭边小树下,一起在潭畔浅水处嬉戏捉鱼。据说,那女孩子是因为在水边追逐一条闪闪发亮的大红鲤鱼而渐行渐远的,等男孩子们从游戏中钻出一水面来,那黄姓女一童已经被潭水淹至胸口处了。book.sbkk8.cOm
几个稍大的男孩子边大呼着女一童的名字,边慢慢踩着脚底河石趟水过去想拉她一把,但女一童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只呆呆地向水潭深处趟去,然后,慢慢地回过头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神秘万分地微笑着,那一刻,听说她的头发是紫一红一色的。不等男孩们反应过来,女一童“咚”的一声瞬间沉落……男孩们怕了,纷纷赶回头上岸,只留下水中那一束孤独的黑发渐渐隐没……等孩子们回去叫大人来到,女一童的一尸一首都没捞到,其父母在潭畔呼喊着那个可一爱一的名字,整整一周……
“原来也是枉死的小孩,怪不得会有如此强烈的怨气。”光头四感慨万分。为防小侄子今夜再遭不测,光头四得赶紧想办法早做驱邪准备了。前面说过,女一童怨魂非常难缠,光凭一个小道工是不能完一事的了。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带他们干活的那个老道工头,光头四的小道术还是他手把手教的,只是这光头四太懒,道术不一精一,当年也就只能跟班做个负责摆礼和封土的小道工。
想起他,光头四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骑上大哥的老凤凰自行车一阵风地奔向四十公里外的村落请人去了。老道工这几年倒是更老了,一个七十大几的老头自然受不得太多颠簸,光头四也不敢骑快,待得两人带着陈旧的道工布袋来到村头已是晌午时分。
大哥大一嫂万分客气地把这身上散发着淡淡檀木香气的老道工头迎进了门,道工头饭也先不吃,直接进入房间察看小侄子的境况。小侄早就醒了,看见有人进来,只坐起呆呆地看着,不说话。大一嫂见一爱一子一一夜之间羸弱如此,眼眶一红,便悉悉嗦嗦地一抽一咽起来。“小嫂子也莫用太担心。”老道工慈祥地安慰道。只见他摊开有着深深沟壑的粗糙的左手掌,闭了一口气,嘴唇无声息地上下一交一合用心默念一些咒语,然后用右手并拢着的中指和食指在左手掌心虚画了一条符咒,便把手掌静静地盖在了侄子的头顶处。
不一会,侄子脸容上的黑气倒也淡了不少。老道工拉着侄子的手,轻轻地问:“孩子跟爷爷说说那天你碰见了什么呀?”侄子抬头看了一下光头四,又看了一下一抽一咽的大一嫂,低声说:“四叔,我怕。”光头四一爱一怜地抚一着小侄子的肩膀,微笑着:“不用怕,大家都在这呢。跟老爷爷说说好吗?”“那天你进去小树林里找鸭子,不久就有一个女孩子从树丛里走了出来,她只坐在路边那个大石头上对我笑,头发看看好,像……一一团一红红的火。我问她是哪个村的,有没有看见我的四叔。她也不回答,就下来拉着我的手要往潭边走,我怕……我说要回家了,但她还是扯着我的手不放,我急了便骂她,她还是笑着往潭边走……我便用木棍敲打,发尽全力挣脱……她大笑着放开了我,只说这样好好玩……我害怕得鸭子也忘记赶了,只奋奋跑着,等我跑到村头,终于看见我们家的灯火,便壮胆回过头看……那女孩子正在不远处笑嬉嬉地挥打着小鞭,跟着我们家鸭子的后面走来了……他说也要找一妈一妈一……然后……然后我就不知怎的睡到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