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抗争
“一个,两个,三个……”
大厅里,夫人靠在墙边,专心致志地数着油画里的小孩。
虽然管家已经多次明令禁止,但婷还是难以苟同。每次看见夫人悲伤的样子,她也同样的难受。在一精一神病院的时候,同样也是没有人理解自己,几乎所有的朋友都避之如浼,但他们又何曾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疯子。
所有的不理解,都是由于地位和身份的错开,就像夫人一样,你不站在她的角度,又怎么能看到一个母亲的悲伤和哀恸呢?
“少了一个,怎么只有6个了?”数了一会,夫人回过身着急地看着她,“小辉不见了,之前明明有7个人的,他到底去了哪里?”
看着夫人紧张的样子,婷回想起昨晚的情况,她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看见7个小孩围在自己身旁,难道那里面真的有小辉吗?
“夫人,你认真想想,小辉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他那时候穿着什么衣服?”婷扶起他,追问道。
“失踪……衣服……”夫人不断一揉一着脑袋,似乎在承受着无尽的思绪,片刻后,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就像风中枯萎的叶子。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婷吓了一跳,刚才只是想要问清楚她,但没想到她却忽然大声大哭。
难道她想起什么了吗?正当婷想要继续询问的时候,门口处传来一阵一交一谈声。
“师傅,那幅画就在大厅,现在可以马上搬走。”
在厅堂的门口处,老爷带着几个搬运工走了进来。婷已经没有时间带着夫人离开,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们的靠近。
同一时刻,老爷也看见了她们,脸上顿时扬起了困惑的神色,但很快他便回复到之前的冷峻。
“没错,画就在那边,你们先把它搬到仓库去。”
在他的一声令下,几名强壮的搬运工开始拆卸画板,但夫人却忽然跳了起来,疯了一样推开了他们。
“不能搬,你们不能搬走这幅画!”
“小辉他……他还在里面,如果卖掉的话,他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会让你们搬的!”夫人红着眼睛,拼命地护在油画前面,一副誓死不让的样子。
“阿静,你这样又何必呢?”老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挥手让搬运工停手,“小辉已经失踪两年了,你怎么一直都不能释怀呢?”
“不对,小辉没有失踪!我亲眼看见的,我看见他被孩子们带进画里了……”夫人忽然小声,忽而又厉声地解释道。
“你不能卖掉它,不能的……”
看着疯疯癫癫的妻子,老爷重重地一揉一了一揉一太一陽一穴一,半刻后,他只能对不知所措的搬运工扬了扬手。
“你们先走吧,画先不卖了。”
直到搬运工消失在客厅里,夫人终于松下一口气,她一温一柔地抚一摸一着油画,就像真的看见小辉一样,无比珍一爱一。
“还不把她带回去三楼?”老爷忽然转过身,严厉地看着婷。
“老爷,可是……”她还想要说什么,但前者已经摆了摆手,转过身离开了。
婷自嘲地微叹一声,只能把夫人哄回了房间。经过这几件事之后,她在夫人心中的地位似乎上升了不少,这次不用怎么劝说她便乖乖吃药了。
安置好夫人之外,婷回到了走廊上。她想起刚才和小皓的约定,于是先回到房间。不多时,她找到了收藏已久的模型,然后急忙来到了书房外面。
透过书房的门缝,她悄悄观察里面的情景。
不出意料的是,小皓仍旧在努力地学一习一,老爷和阿杰则在旁边监督,不时还出言询问几句。
但过了一会,也许是小皓写错了什么,老爷勃然大怒,指着他的脑袋一顿怒骂,由于距离得比较远,婷并没有听清他在骂什么,但料想也是学一习一上的问题。
在连声的辱骂之下,小皓的泪水夺眶而出,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哭着将老师所教的知识写下来。
看到这里,婷受不了了,她悄悄地退了出来。
她无法理解老爷的行为,即便是多么望子成龙,又有什么必要这样一逼一他?就连夫人也被一逼一疯了,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婷带着心头的苦涩来到了小皓的房间,她将手里的模型放下,然后细细打量着里面。book.sbkk8.coM
很干净明亮,硕一大的落地窗敞开着,明媚的一陽一光投射进来,将里面照得暖洋洋,但要什么时候才能照亮老爷心头的一陰一暗呢?
她闭上了眼睛,尽情地让微风吹走心头的烦闷。
片刻后,婷转身准备离去。但在她的身后,一张严肃刻板的面孔不知何时出现了,阿杰静静地凝视着她,脸上挂满了寒霜。
“我已经说过了,小皓不需要这些东西。”他将桌子上的模型扔进了垃圾桶,理直气壮地看着她。
“为什么,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你们总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控制别人?”婷毫不示弱地反问道。
“小皓只是一个孩子,他需要的更多是一爱一和笑声,为什么你们总要强迫他干一些不想做的事?”
“我再重申一次,你只是夫人的私家看护,你的职务只是照顾她,别的事情不需要多费心!”阿杰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的,在你们的眼中也许我只是狗拿耗子,但即便是这样,我却法控制自己……”婷的目光移向了窗外,“就像你看见马路上受伤的老人一样,他在痛苦地呻一吟,而你却不能袖手旁观。”
“同样,我看见了小皓的痛苦,他就像被剥夺了快乐的感觉,你知道吗,从我进来之后他从来都没有笑过!”
“你同样也有童年,你同样也是从孩子长大的,难道就这么忍心折磨他吗?”
听着婷的诉说,阿杰的嘴唇一抽一动了一下,他似乎有些触一动,但很快还是变回那张冷峻的脸。
“童年?玩耍?那只是弱者麻醉自己的毒一品而已。”阿杰冷笑着说道,“我见过很多从小努力的孩子,他们十岁就考上了大学,最后不乏科学政治上的杰出人才……”
“可是他们快乐吗?即使家财万贯,即使位极人臣,但每天只能像机器人一样工作着,甚至每时每刻担心着恶毒的人心,即便取得了传世的伟业,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
面对固执的女看护,阿杰竟然无言以对。
也许他的内心曾经也有着那么一层天真的希冀,但随着生活的磨砺,社会的洗涤,这些美好的东西早已经坠入深渊,他的心里只有永恒的利益和职责。
“今天的事就算了,下次再出现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告诉老爷。”丢下这句话之后,他便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婷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窗外扬起了微凉的秋风,在纷纷的落叶中,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眶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婷打开了台灯,泛黄的日记本再次被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她想起了早上的事情,想起了同病相怜的两母子,心中仍旧闷闷不乐。虽然在下午的时候,她曾经单独找过老爷,但得到的同样是无情反驳。
他的观念早已嵌入了内心深处,根本难以改变。
笔尖在寂静的夜晚里划出熟悉的旋律,但每一笔的落下都勾勒出婷的心绪,也许她没有办法去改变着一切,但是起码书写下来,能够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写下了洋洋洒洒的一大页,昏暗的台灯映出的不仅是秀丽的笔锋,还有墨水之下的泪痕。
婷哭了,她在书写的时候流下了泪水,那不仅仅是对两人的同情,更多是她内心那道深刻的伤痕,虽然早已结疤,但每每回想起来,总会黯然落泪。
因为,她的童年也是一样的悲伤。
她生活在贫困的家庭里,母亲早逝,只剩下父亲一人拉扯她长大。在遥远的时代,读书是件很奢侈的事情,由于家道中落,父亲只是读了几年小学便辍学了,进入残酷的社会中,他越大体会到文化的重要一性一,一个没有知识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book.sbkk8.cOm
就这样,他将学一习一的重要一性一灌入到婷的身上。
从小开始,她就被教导着努力读书,就算是含一着泪挑着灯,也不能放过每一分学一习一的机会,她的童年从来没有开心过。
当别人开怀大笑的时候,她在努力学一习一,当别人撒娇玩乐的时候,她依然在认真读书。她的每一分钟都在工作,但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童年的时光。
没错,她付出了比别人努力一万倍的行动,最终考上了名牌的学校,但在那时候开始,一精一神上的重压终于压垮了她,婷每天都会出现严重的幻觉,内容无一例外,就是她的第一名被超越。
她很害怕自己的落后,结果酿成了严重的一精一神疾病,她越努力病情就越严重,最后只能住进了医院。
后来,医生的提醒下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是被压力击垮的。
长年累月的重担压垮了神经,即便她考到了再好的大学,那又有什么用?这终究只是揠苗助长,而自己正是被压弯的那束麦子。
在住院的时候,她终于有时间停下来认真思考,她看了很多相关的书,终于知道了童年是决定一个人前途的时候。我们不能过于紧张,但也不能太过放纵,只有劳逸结合的生活,才能成就一个最美好的人生。
当这种悲剧再次出现在眼前时,试问她又怎么能冷静以待?
婷放下了圆珠笔,潮水般的思绪在脑海中翻涌着。口袋里还放着医生开的药丸,她不由自主地掏了出来,但半刻后,她还是静静地放在了桌面上。
“我已经好了,没错,我不需要再吃药了……”尽管婷努力想要说服自己,但脑海中却出现了吵杂的声音,她听见很多小孩子的说话声,就像昨晚一样,他们仿佛在邀请自己一起玩。
“不会的,这都是假的……”婷捂住了脑袋,拼命想要摆脱这种声音。忽然,她感觉手腕像被什么抓住了。
五指不受控制地抓起了笔,在纸上开始写着什么。
呜呜!窗外刮起了一陰一森的夜风,花园里的树叶发出轻微的摩一擦声,就像什么人在窃窃私语。
“松树林?”婷看着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字,一头雾水。
正在这时,自己的手啪地落到了桌子上,紧接着一串黑色的脚印浮现在房间里,一直通向了一陽一台,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行走着。
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看见脚印一直蔓延到了花园里,耳边似乎还有人在叫唤自己过去。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推开一陽一台门,走向了花园。
在不远处的游泳池中间,只见小皓浮在水面上,不断地上下扑腾着,好像被淹到了一样。
“小皓你支持住!”婷脱一下了外套,二话不说地跳进了水里,她朝着小皓的位置游过去,就在抓住他的一瞬间,脚下好像被什么缠住了。
婷低头一看,顿时吓得憋不住气。
在自己的身旁围着五六名小孩,他们全部潜到了水里,一起拉住了自己的小腿。婷感觉身一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她的脑袋开始出现模糊,耳边全是小孩子的声音。
“救……救命……”在水压的冲击下,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乎所有的生机都在此刻湮灭。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双强有力的手将她拉住了,下沉的趋势顿时被扼住,婷感觉有人正竭力把她拉上来。
伴随着哗的一声,她终于从水中挣脱出来,嘴里全是苦涩的泳池水,婷咳嗽了很久,那阵窒息的感觉终于消失。
“明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旁边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婷抬起头一看,原来救出她的竟然是辅导老师阿杰。
他全身也湿一透了,正诧异地打量着自己。
“我……”婷又咳嗽了好几声,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小皓呢?我刚才看见他掉进水里了,他没事吧?”
阿杰嗟叹了一声,然后一直拉着她来到了小皓的房间。毫无疑问,后者正在里面酣睡,而且鞋子也没有湿掉的痕迹。
“看到了吧?”阿杰重新将房门关起来,摊开了双手,“我真的很想问你,搞这么多东西要干什么?还是说,你脑子本来就有问题?”
尽管这些只是他的气话,但听在婷的心里,却仿佛一根根钢针刮过,她抿住了嘴唇,目光再次落在小皓的房间里。
既然刚才他没有出去,那自己看见的到底是谁?还有那几个小孩,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这还是自己的幻觉,难道我真的还没好吗?
婷感到心乱如麻,她闭上了眼睛,脑子里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画面。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下次再出现的话,我一定会报告老爷。”丢下这句话后,阿杰再次匆匆离去。
婷一揉一着脑袋,背靠在走廊墙壁上,湿一透的衣服还在滴水,明亮的月光照在窗台上。她任由冰凉的感觉覆盖全身,就像裹一着一层严冰似的,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稍微清醒点。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无法回答,或许,只能依靠着皎洁的月光来给予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