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深夜,医院,寂静的走廊,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他一妈一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死了呢?是我搞错了吗?
但病人那激烈的情绪,那充满了恐惧的眼神……我不由得干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我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种声音极其细微,细微到难以捉摸。如果我刚刚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去洗手间,绝不会听到这声音。
我侧耳倾听,那声音虽然低微,却十分急躁,像是一只被困在塑料袋里的老鼠在拼命挣扎。
我循着声音慢慢找去,声音似乎是从离我两步远的那间病房里发出来的。那是张婶儿子的单人病房。
我趴到门上仔细倾听,听得清楚了一些。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挣扎?
半夜怎么会有挣扎声,难道有人想在医院里行凶?!
不容多想,我推门而入。屋内漆黑一片,我“啪”一声打开灯,却看到了令人一毛一骨悚然的一幕。
张婶一条腿的膝盖压在病人胸膛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奶一瓶,似乎要喂他什么。而病人满头满脸都是血,正拼命扭一动着脖子,十分抗拒。
一奶一瓶里装的,是暗一红色的液体。
因为我推门开灯,张婶下意识地向我这边看来。我看到她的腮上、额头上都沾上了点点血迹。
我下意识说了一句:“你做什么!”话一说出,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一抖且低沉的。
张婶看着我,讪讪地从病人身上下来,把暗一红色的一奶一瓶放到桌上。这时候,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啰唆拘谨的家庭主妇,好像刚刚野蛮地把膝盖压到病人身上的完全是另一个人。而刚刚从她的压制中解脱出来的病人,则发出愤怒而崩溃的哀号。
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我心乱如麻。而张婶低着头,轻轻地一搓一着手上的血,像是一个偷偷玩泥巴被家长抓住的小孩。book.sbkk8.coM
“你……你这是在干吗?”我定了定心才说出这句话,但说出来的时候还是结巴了。
“我听说他需要输血,就想给他补补血……”她低着头嗫嚅道,一边轻轻地一搓一着手上的血。
血“滴答”“滴答”地滴到地上,接连不断。
我这才发现她手上不断有新的鲜血涌一出,源头在手腕处。她是把自己的手腕割开、把血沥到一奶一瓶里,然后让病人喝吗?
“你你……你知不知道输血要输到他血管里去?这样给他吃下去根本补不了!而且很……不卫生!”我又急又气,说话都有点儿语无伦次。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又不懂……”她低头认错,依然在轻轻一搓一着手。那动作自然得像是洗手一样。而从手腕伤口中不断涌一出的血,就像是水龙头里流一出的水。
她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与手腕上不断涌一出的鲜血及旁边病人歇斯底里的哀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你还不赶快去包扎一下!”我几乎吼起来。难道她不知道疼?她不知道这样一直流血会死?
“好好好……”她唯唯诺诺,就要向门口走去,却还忙里偷闲地伸出手去擦病人脸上的血。可她手腕上的血还在涌一出,不断地淋到病人脸上,反而越擦越多。病人呜呜嘶喊着,几乎发疯。
“快去!”我真的吼了出来。张婶这才放过病人,匆匆忙忙走出去。
在她经过门口的时候,我破解出来的那句话闯入我的脑子。book.sbkk8.cOm
我一妈一死了……
虽然我们做医生的并不相信什么“行一尸一”“活死人”,但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颤一抖了一下。
不过,能流那么多血,应该不是死人吧……
我叫了值班的护一士带她去包扎,然后回到病房,关上门,来到病人身边。屋里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仿佛凶案现场。
病人的情绪依然激动,瞪着唯一的左眼,“呜呜呜”地哀号着。他嘴巴张得很大,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嘴里的半截舌头。他的四肢无力地一抽一动着,眼泪把脸上厚厚的血液冲开两道空白。
我看了看门口,然后凑到他耳边,说:“你一妈一死了?”
他一愣,左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继而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心头狂跳,呼吸都错乱了。我努力平静下来,问:“她那不是还活着吗?死人的血液是凝固的……”
我还没说完,他就用力摇了摇头。
我更加疑惑了,他为什么坚定地认为那个大活人是死的?
其实这一切等到他的手恢复的时候就可以真相大白,但我实在心一痒难耐。而且,对于怎么和他一交一流,我有了新的想法。
我拿出手机,调至“写信息”状态,说:“你想说什么,就用拼音写,我指到对的键,你就点点头,要删除你就摇摇头。确定一个字,你就连续眨眼。”
他点点头。
我用手指逐一指向那九个键,在指到8的时候,他点了点头,指向2的时候,他又点了点头,然后快速眨眼。
我一看,打出一个ta,我指向“她”的时候,他又快速眨眼。
这种方法虽然很慢,但准确一性一却高。我耐着一性一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打出来。
她……不……是……
在打第四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惊恐地转头,死死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气喘如牛。
我向门口看去,吓了一大跳。
张婶正趴在门玻璃上往里看。
因为门玻璃比较高,她只能踮着脚、仰着脸,眼珠往下看。那眼神,像是一陰一冷的睥睨。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