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我并不像个杀人犯,我是一名医生。
十二个小时前,张敏还活生生地在我身旁站着。
我手里擎着一把骨锯,通电后,齿轮转动,血肉横飞,这让我有些兴奋。
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他在全身麻痹的状态下会不会无意识地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的脸被台布覆盖住了。
我打开他的胸腔,在无影灯下仔细端详那颗跳动的心脏。
我得把它切下来,从哪个角度下刀比较好?这是个值得慎重考虑的问题,一刀豁下去是死是活?三分由人七分靠命,我从不打包票。
他身一体中的三分之二血量,被输液管与液泵导出体外,与另一条血管驳接,重新流淌入人一体。我一手抓出往外渗血的心脏,甩到清理盘里,这东西已经完全没有用了。
我将另一颗完好的心脏与他的身一体对接缝合,止血钳松开,血垒移除,仪器上的直线波段开始抖动。
“到底不是原装货,看起来怪怪的。”我想——配型的时候也并没有将器官形状跟大小做比对,于是破坏了整体协调感。我对此颇为遗憾。
“电击!”我对张敏道,她是我这台手术的助手。
“94!80!72!……56!”张敏为病人的心脏读数,“心脏跳动频次降低!”
不得已我只好将右手伸进未缝合的胸腔,在一堆鲜红的生鲜肉类间,摸索着,握住那颗由强韧肌肉纤维构成的器官!挤一压心脏,血液流一出,回血,心脏跳动趋于平稳。book.sbkk8.coM
脏器一温一度高于肢端,我不太情愿让手指离开一温一暖的热源。
手术比预期延长一个小时,张敏摘下口罩,深吸一口气,走出去对家属说:“手术成功。”
虽然术前责任书上有签免责条款,但一旦失败,病人家属与院方的压力仍会扑面而来。仿佛你亲自拿着救人的手术刀一捅一进病人心脏,由救世主变成凶杀案共犯。我是主谋,而反复无常的命运则襄助了我的恶行。
但事无绝对,显然对方听到消息的瞬间,露出异样神情,那是极度失望的表情。
“不是说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不好意思,节哀顺变。”我说。身后的小护一士们忍不住笑,但还保有医务人员起码的矜持。“咯咯咯!”我注意到躲在走廊夹角上的小草莓,她笑声突兀,十分放肆。
我是在毕业第一年认识小草莓的。那是我接手第一台心脏矫正手术,我作为导师的助手站在手术台前。
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孩只有十二岁,她的肋骨都长得比别人秀气,骨锯一碰便断了。
“长期营养不一良。”导师说,“我不敢保证她在术后可以生还。”book.sbkk8.cOm
但一次次手术下来,小草莓居然平顺地活到长大,实在出乎我预料。
她已经十八岁了,急需再接受一次心脏移植,以维持她今后正常的生活。我看向小草莓胸口,安放着心脏的位置,十足一宠一溺地冲她笑。
这台手术,将由我亲自持刀。
“医生哥哥,你去给别人换心脏了吗?”小草莓探头探脑地过来问我。
我冲她笑笑:“怎么又到处乱跑?你马上就要做手术了,多休息对身一体有好处。”
“人家想你啦!”小草莓呵呵笑道,“医生你不知道,刚才他们还在讨论里面那人死了怎么分遗产,你看他们现在的表情,却像见到了死人一样哭丧着。”
我没去挑这其中的语病,等在手术室外的是病人的三个儿子,进手术室前分别收到四个装着不记名存单的信封,三份建议我最好使手术失败,一份乞求我务必不违背我高尚的医德。
有趣的是,最后一个信封的款项刚好前三个的总值,可真是吝啬,怎么说也该更丰厚些的!
我将四分红包尽数收下,打算做完手术再还回去。不过小草莓问我:“如果手术失败,最后一份红包留给谁?”
这个问题可真把我难住了,小草莓说:“那送给我吧,看在我是个可怜的穷人的份儿上。”
“不行,这是犯罪,小草莓。”我把四份红包从小财迷手里一抽一回来,锁进一抽一屉,“还有,不准咒我的病人死,起码不能死在我的手术台上。”
小草莓撇嘴:“我看还是死了好,他三个儿子都太奇葩好吧。”说完又大声笑开了。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因为太张狂的笑声先把自己笑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