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忘矣,多少滚滚红尘事。但是,那个年轻女子凄惨恐怖的魅影却经常闪现在我脑际,搅动着我心海。那是一个真实的魅影。
二十多年前,我参加了一个干部培训班。学员们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有识之士,年龄差距可以跨代。每当夜幕降临,彼此心仪的学友们常聚在寝室神侃。那天的话题聚焦到了亲历的灵异事件上,抛砖引玉的是我。
我说:很小就听大人说世间有鬼,“一精一神”低的人就容易看到。我也听人说过自己或熟人碰到过什么吊颈鬼、落水鬼、拦路鬼等等,说这些鬼是横死者的灵魂,因为无法投胎出来找“替代”,就是找替代自己的新灵魂,以便自己能去投胎。说谁看到鬼应该不是编造的,但看到鬼的人也许是产生了幻觉。“一精一神”低的人嘛身一体也许差些,神智出点问题也好理解。但是,我的一段亲身经历却让自己无法理解,那就是外婆的去世让我梦到了,或者说是外婆的灵魂给我托梦了,并且应了那句“梦生必死,梦死必生”的箴言。
我外婆住在离我们家近百公里之外的农村,去世于一九六六年。那时我十岁。读小学之前我多由外婆带,因此与外婆感情极深。几个子孙中,她特别疼一爱一我这个城市里的小外孙。
那天晚上,我梦见一妈一一妈一带回家一封电报,说我深一爱一的外婆去世了。我顿生悲戚。第二天,一妈一一妈一带我乘火车,转汽车,风尘仆仆赶到外婆家。
外婆和三舅一家同住。他们家在一个背山面水、坐东向西的三合院里。院子共七户人家,多数姓葛。外婆的住房在大院左侧,有两个小卧室和一个带猪圈的大厨房,总共约五十平方米。前门对着院坝,后门对着山野。
我和一妈一一妈一赶到后,见外婆停放在厨房,身上盖着白布。三舅一妈一是个很贤惠的人。她利索地做好饭叫我们吃,饭桌就挨着外婆。我心情哀伤吃不下。没想到外婆坐起身说:“快点吃,你们不好好吃我就去死了。”说完又躺回原样。因为生怕外婆又死去,我尽量吃起来,心里非常难过。此情此景和外婆的这句话,从此深深烙在我脑海里。
第二天醒来,我脑子里还清晰地装着这个梦,整天莫名地郁郁寡欢。下午放学我刚进家门,一妈一一妈一就哀伤地告诉我:“你外婆……没了。刚从单位拿到的电报。”梦境尽然成真!
第三天一早,一妈一一妈一带我辗转赶到外婆家,情形一如梦境。遗憾的是,因为当时通信落后,三舅走几里路到镇邮电所发出的电报,几经辗转到一妈一一妈一手里已经是第三天了。等我们赶到外婆家时,看到的只有一堆新土。人们说:“梦是反的。梦生必死,梦死必生。”这竟然应验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经历引起了一位老前辈的回忆:“你这经历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我有两段经历那就更加不可思议。”看到大家洗耳恭听的神情,老前辈娓娓道来:
第一段经历是在抗美援朝时。1950年10月,我随志愿军渡过鸭绿一江一入朝做战地记者。第二年7月以后,战局出现谈谈打打的复杂局面,双方不断调整兵力部署。一天旁晚,我随一个医疗小队补充前线,途经一个偏僻的农家小院,看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院坝焦急不安地徘徊。大家觉得一定出事了,立即上前比比划划兼用夹生的朝鲜话询问情况。年长那个指着堂屋左侧房间的窗户比划着告诉我们,他儿媳生孩子难产快不行了。
我们的一个女军医立即叫上一名护一士进屋救人。那个朝鲜老人流着眼泪告诉我们,年少的是他儿子,他已有两个老婆生孩子时死了,情形就像现在这样,看来这个儿媳也躲不过去了。军医护一士进屋时,产妇已面如死灰奄奄一息。她们采用打强心针、按压心脏、掐人中等种种法子,结果都无力回天。
就在产妇断气时,堂屋里突然传出一陰一森的怪叫,“呱……呱……”令人一毛一骨悚然。当时我一个激灵,头发都竖了起来。我和战友们不约而同子弹上膛冲进屋去,发现叫一声来自正面墙上悬挂的一个牌匾,于是对它一起射击,瞬间把它打落在地并燃一烧起来。可奇怪的是,那牌匾继续怪叫,直到几乎烧尽才停下来。我们近前翻看是什么东西在叫,可除了牌匾残迹什么也没看到。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牌匾竟然会叫,还是在产妇断气的同时叫起来,叫得那么瘆人,大家说,这是不是太诡异了?难道那是鬼在叫?”老前辈问。
“说不清楚……太诡异了……”学友们惊异地回答。book.sbkk8.coM
“还有更诡异的呢!”老前辈说。
“快讲……快讲来听听。”大家纷纷要求。
见大家满脸期待,老前辈卖关子道:“呵呵……刚才给你们的只是杯开胃酒。正餐还在后头呢。”
“快讲快讲。”学友们急了。
第二段经历是在我到地方工作不久,老前辈沉思道。1952年10月,我在上甘岭战役负了重伤回国治疗,伤好后转业到了家乡公安部门。
当年夏天,我和一名同事从市局到百里之外一个叫响水镇的偏远古镇搞外调。那时一交一通非常落后。我们一路坐车加步行,到达古镇天已黒尽。由于那里没有电,又逢月黑天,满镇都黑黢黢的。幸好我们很快找到一个叫响水客栈的住处。
客栈是个大院,登记室在照壁处。负责登记的是位六十左右的老伯。他对我们说:“哟,两位同志,对不住啦!你们来晚了。明天是大庙会,赶集的人多,客房都住满了。抱歉抱歉!”
我说:“哎,老同志,我俩大老远来,人生地不熟的,麻烦给想想办法。您看这天黑得,哪儿找住处去,随便给安排个地儿,能躺下就行。”
老伯犹豫了一下说:“嗯……客房倒是还有一间,就是不太‘干净’,好久没让客人住过了。”
同事听了高兴地说:“嗨,这就行了嘛!不干净怕啥?我俩都是当兵的出生,战壕里没少睡过觉,不讲究那些。”
我附和道:“是是,能睡觉就行,卫生差点没关系。”
老伯见我们没听懂他的意思便神色诡异地压低嗓门儿说:“诶,什么卫生不卫生的?那房间……闹鬼,闹鬼,懂了吧?先前还来过几位,也是缠着我想办法,给他们说清楚那房间,都不敢住,走啦。”
在昏暗的马灯光线里乍听如此,我不禁心里一掣,但马上觉得这是扯淡,因为骨子里就不相信鬼神之类的东西。作为在战场上伴着一尸一体睡过觉的人,我和同事都不缺胆量,何况这时已人困马乏,巴不得早点安歇,加之又难以另找住处,所以对老伯笑道:“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俩都是死人堆里过个夜的人,还怕这个?没事没事,就要那间房。”
老伯见我俩执意要住便自言自语道:“当过兵的人……嗯嗯……住吧住吧。证一件……”
他为我们做完登记后,提起马灯领着我俩沿着回廊绕到正房左侧一条狭窄的过道中间,打开一扇门,塞给我一盒火柴说:“一床一头有灯。”然后关照了几句注意火烛之类的话便回去了。
我怀着略微忐忑的心情,“嚓”地划亮火柴照了照门前的环境,见那过道约一米宽,黑一洞一洞地看不清有多长,死寂得连我俩的呼吸也听得清清楚楚。同事把门轻轻一推,随着“嘎……嘎……”的开门声,屋内窜出一股霉味。
火舌很快烧着了我的指尖,疼得我“嘶”了一声猛然甩掉,把同事惊得“呀”地一叫。火光一灭,黑暗顿时箍紧了我们,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我蓦地想到,老伯刚才说的那个鬼会不会就在身旁?刹那间,鸡皮疙瘩麻一酥一酥地爬满了我全身,心里一阵发憷,不过瞬间回过神来,暗骂了一句:“一奶一一奶一的,犯什么怂!”同时又“嚓”地划燃火柴。微光中,我俩摸索着进屋找到煤油灯点亮了它。book.sbkk8.cOm
伴着摇曳的微光,我俩不约而同地打量起房间来。那房间是规则的长方形,有四十多平方米,整体呈三边形摆放着两列四张单人一床一和一个当一床一头柜的黑漆大香案,此外没有别的东西,显得空空荡荡。大香案的漆皮已经斑斑驳驳,显得沧桑一陰一森。
我和同事顾不得洗漱便宽衣上一床一,用衬衣掸掸帐里的蚊子后熄灯就睡。同事很快鼾声大作。我因长期熬夜写稿的缘故神经比较衰弱,加上暑热难耐,一时难以入睡,辗转反侧至九点左右仍睡意全无,只觉浑身汗津津地难受,于是干脆起一床一赤膊摸黑到大门登记处,与那老伯下象棋聊起天来。
我问:“哎,老同志,您说那屋子闹鬼是怎么回事啊?”
老伯答:“闹鬼吗?嗯……这里呢,原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主人姓裴,大家都叫他裴老爷。叫他裴老爷呢不仅因为他是东家,还因为他是县里的一个什么官老爷。这人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快六十了吧。”
我问:“还活着?被镇压了吗?”
老伯答:“没有,跑咯……这个裴老爷长期在几十里外的城里当官,父母健在的时候呢还不时回来住上几天,老爹老一娘一过世后就很少回来咯。这都好几年前的事咯。”
我问:“没有妻子儿女吗他?”
老伯答:“哪能呢。人家那么有钱,哪里会缺老婆孩子,有两房太太和两个女儿。听说是不待见大太太,所以不想回家。知道吗,他姨太太跟他小女儿同岁呢,可惜了,跟人家跑咯!”
我说:“哦,这个裴老爷还挺背的!”
老伯说:“可不。所以自那小的跑了以后,裴老爷就难得落屋咯。偌大的家业全丢给大太太管。好在小女儿出嫁不久,小两口还隔三差五地回来住上一阵子帮帮忙。这旧社会是该被推翻,穷人太穷,富人太富,除了这大宅院,裴家在这条街还有几个店铺,乡下还有千把亩田土,家里和铺子里佣人管家什么的有十几号呢。”
我说:“是啊,太不公平了!他姨太太后来有音讯吗?”
老伯答:“没有,泥牛入海,哪还有什么音讯。唉,人家才二十出头,也太年轻了是吧?你一个糟老头子哪里守得住嘛。这些大老爷以为有钱啥都能买。人又不是东西,买到手就稳当哪?真是的!”
我问:“姨太太是买来的吗?”
老伯答:“可不,不然凭什么嫁给他。人家是城里一个戏班子的头牌呢,不仅年轻,还长得如花似玉,都说是老家伙花重金买来的,陪住在城里,后来因为怀上孩子,大太太动了恻隐之心,主动让男人把她送回来养胎生子。当然咯,这也许是人家的一精一明之处,反正拿当家的没法,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讨讨男人的欢心。你说是不是?”
我答:“有道理!”
老伯说:“乐极生悲呀!娃娃生下来才一岁多,周岁喜酒还没醉醒呢,那小的就被家里年轻管事连大带小拐跑了。知道吗,还是个男孩儿!那可是老爷子盼了一辈子的主,裴家唯一续香火的宝贝疙瘩。这下好啦,鸡飞蛋打啦。你说,这母子一跑,裴老爷子的心是不是被掏空了?老夫少妻怎么靠谱嘛你说!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唉,这就是命。这裴家命中就无人接香火啊!”
我说:“这个裴老爷也太背了!”
老伯说:“那可不!事后老爷子就难得回一次家了。过后不到两年,解放啦。临解放时,他回家带走了家眷和细一软,说是升迁了,这不扯淡吗,肯定是跑啦。从此,这家人再无音讯,这个院子成了个空壳。解放后,院子被新政一府查封了一段时间。后来把东小院改做了客房。哦……扯远啦扯远啦。你问的是闹鬼对吧?”
我一笑:“呵呵,是闹鬼。说来听听。”
老伯神色一沉:“还笑!知道吗小伙子,就在你们住的那个房间,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半夜三更看到鬼啦,是个女鬼!”接着,他把客人们看到女鬼的情形细细讲给了我听,让我仿佛又看了一段《聊斋志异》。
我问:“凡是住过那房间的人都看到过这女鬼吗?”
老伯答:“那倒没有。唉,这你就不懂了年轻人,这种鬼物要‘一陽一气’弱的人才能看到。为了防止意外,领导打招呼尽量不安排客人去那房间,如果客人实在要住就跟人家讲明情况,免得惹麻烦。其实平常客房足够了,也用不上那房间,你们今天是碰巧遇上庙会了。我见你俩是当过兵的人,年纪轻,‘一陽一气’旺,加上这里是独门生意,全镇‘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离开这儿你俩到哪里找住处去?急人所难嘛,所以才让你们去住。呵呵……我看你俩呀倒像鬼神近不了身的人。”
我笑道:“嘿嘿……您老人家真有眼力!看我俩像钟馗不成?”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老人家肯定不会撒谎,但那些客人多半是在做梦或出现幻觉……不对呀,老伯说的是好几个客人都看到过,情景还都相似,不会那么巧吧?那……这世上还真的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