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迹
旅馆的大火引发了很大的一騷一动,住在周围的人蜂拥而出,拼命地将一桶桶水泼在自家房屋的周围。滴水成冰的寒夜,道路与墙壁在火光中闪闪发亮,酷似童话中冰雕的城堡。
我站在一陰一影中冷冷地打量他们:这些人就像幽灵,只有在自身受到威胁时才会出现。火光熊熊,他们眸子中的光芒比火光更加狂一热,这是一种混合着惊恐绝望以及愤怒的光芒,困兽犹斗的光芒。他们的动作虽然慌乱,但很有默契地一声不吭,整个场面看起来宛如一幕无声剧,既滑稽又令人暗暗心惊。
火焰腾空,仿佛在审视这座光明而寂静的城市,木柴燃一烧时的噼啪声恰如它的咆哮。
消防车被远远地困在百米开外的巷口,结冰的路面,纷乱的人群成了致命的障碍。趁着空当发动油门前进一段,偏偏有那么一两个居民失足滑倒在车前,只好无奈地再次停下。
我蹲在巷口的角落,打开行李箱检查损失:外壳被熏得漆黑,但录像带和那条带刺的腰带都在,衣物也没有翻一动的痕迹。
方才和薛晴雪出现的比我预想的要迟很多,两个人互相搀扶,狼狈不堪。双手空空不说,衣服破烂不堪。
“行李呢?”我合上箱子。
“你还好意思问?见死不救的混蛋!”方才恶狠狠地骂道。
“你倒是给我一个舍身相救的理由。”我淡淡地说,“你们和我又不熟。”
方才的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呼一呼地喘着粗气。薛晴雪茫然地看着乱哄哄奔跑的人群,喃喃道:“为什么他们只顾自己?”
“他们做了明智的选择。”我说,“注定被烧毁的旅店和有望保全的自家,换成你,会选择哪个?”
“穷山恶水出刁民!”方才鄙夷地说,“他们根本不晓得互相扶助的美德。”
我笑了,笑得呲牙咧嘴,不怀好意,“你知道达哈苏的历史吗?”
他愣住,“什么历史?”
“一百五十年前,达哈苏还是一座人口不足千的小镇。居民大部分都是因为触犯刑律,被举家流放到边陲的犯人。为了方便给往来驿卒和客商提供歇脚之处,驻守在附近的将军派遣了部分兵士,监督他们在这座四面环山的荒野中修建了城镇。修建完毕后,兵士们也住在此处,监督指挥犯人们自给自足。”我冷笑道,“如今这座城市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流放犯人的后代。刚才那句话如果被他们听到,会引起什么反应,你应该明白。”
方才的脸色发了白。
“我觉得我们现在该去西院一胡一同七号。”薛晴雪岔开话题,“去找赵小树把事情问清楚,不然报了警咱们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你不觉得这很伤你的面子吗?”
“没关系……”方才像垂死的蛤蜊,语气硬了一下就柔软如绵,“我觉得应该先报警。”
薛晴雪没再说话,站到了我的身旁。
“……好,听你的,小雪。”方才投降了。
“我可没说要去找赵小树。”我不一习一惯被人靠得这么近,向旁边走了几步。
“你会去的。”薛晴雪意味深长地说,“在地下室时,我知道你看到了瓶子底的字。”
我狞笑起来,这女孩的观察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但有一点我始终没弄懂:她对老板一娘一的试探为何那么冒失。老板一娘一拎着水壶进来时,我发觉她的腰间鼓囊囊的藏了东西,为了探听真相,我故意喝下那杯杀猪酒,当然,大部分进了袖间的手帕里。虽然身一体不那么好受,但我有信心应付任何情况。
可惜除了这两个人和老板一娘一不像是一伙的之外,我没有更多的收获。事已至此,跟着他们行动倒算是可行的选择,我不怕他们耍花招。
消防车总算到达了旅馆附近,不过此时已经没有多大灭火的意义了。房子的木制部分全都灰飞烟灭,只剩下残垣断壁间奄奄一息的火苗。人们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注视冒着黑烟的火场,在没有引起他们注意之前,我拎起箱子匆匆离去。
西院一胡一同离旅馆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三个人走了二十分钟总算到了。book.sbkk8.coM
七号是一栋二层的红砖小楼,与周围的光明形成鲜明的对比,灯火全无。方才敲了敲门,里边有人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可过了半天也不见开门。方才按捺不住,伸手一推,门开了。
门里是一条黑暗的走廊,他喊了几声,没人回答。他迟疑地看看我,又看看薛晴雪,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没走几步,我听到里边咕咚一声,他好像绊倒了。
“啊,这……这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抖得像八级地震。
我叹了口气,从行李边上摸出个手电,向里边照去。蓝紫色的光线下,方才的屁一股撅得很高,双手慌乱地摸索着。他的面前躺着一个人,脸侧向门口,淌满了深色的液体。
“死人了!”方才怪叫起来。
我走过去,俯下一身看了看,踢了那个人一脚,“快点灯去,你想把他吓死吗?”
“哎呀!”他尖一叫道,一骨碌爬起来,“你咋下脚这么狠?!”
他捂住腰,沿着墙边摸索了一会儿,走廊的灯亮了。
这是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浓眉大眼,高一挺的鼻子下,厚厚的嘴唇咝咝地吸着凉气。鲜红的液体在从宽阔的脑门淌下,效果与鲜血非常近似。
我凝视着他,他的年龄倒是和我所知道的赵成武的儿子相仿,可是我从未见过赵小树,无法判定真伪。
“你怎么知道这是番茄酱?”他气呼一呼地问,“能告诉我不?”
“黑光灯可以轻易分辨出一血迹。”我掂了掂手电,“以后再耍这个花招要用猪血,至少它不会发出番茄酱的味道。”
他瘪了瘪嘴,不搭理我了。看到方才惊魂未定地爬起身,男孩一把抓住他的手,“方大哥,我是赵小树!终于见到你的活人了,我太高兴了!”
男孩如此热情,方才肚子里的火气自然不好发作,他干咳了两声,“啊,你好。”
“你早就预料到我们会来?”我问。
这个自称叫赵小树的男孩貌似对一脚之仇念念不忘,他狠狠地瞪着我,“你是谁?”
“他是我的……助理。”不知为什么,方才竟然给我安了个助理的头衔,我稍加思索,没有反驳。
他扭头寻找薛晴雪,招呼她进来,“这个姐姐是我的同学。”
“啊,那么都进来,关上门,外边冷着呢。”赵小树招呼道,“哎,方大哥,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旅馆着火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方才有点尴尬地说,“你这有没有衣服借给我们穿?”
“有,有!你们先去客厅坐,我去找衣服。”
客厅不大,陈设简陋,但足够一温一暖。听男孩上了楼,我语带讥讽地对方才说:“真是个宽容而热心的读者,你在他的伪装前出了丑,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失望。嗯?”
“我不是傻瓜!”他一陰一沉着脸,“我在耐心的观察,用不到你提醒!”
“随你,老板。”我笑了几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薛晴雪。她忽然沉默了很多,神情淡漠,仿佛对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book.sbkk8.cOm
赵小树捧着一摞衣服回来了,他洗了脸,但洗的很潦草,红一块白一块的,“这是我爸一妈一的衣服,你们试试合身不。”
“你父母不在家?”我瞥了眼衣服,都是些式样老旧的货色。
他没搭理我,迫不及待地问方才:“方大哥,你抓到凶手没有?”
“暂时还没有。”方才斟字酌句道,“不过是迟早的事。对了,我来这里是想问几个问题。”
“尽管问!”赵小树兴奋地说。
“你告诉我,老板一娘一的丈夫会在今天乘车回来杀害自己的妻子,我进旅馆之前在附近转悠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旅馆里也没有别的客人,是不是弄错了?”
“肯定不会。”赵小树露出委屈的神情,“他和一妈一一妈一是熟人,两个人一起闲聊时,他说走了嘴。我是偷一听到的,绝对没有弄错。”
“你的一妈一一妈一呢?”
“她临时有急事,今早出远门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注意到我和薛晴雪的目光,方正有点尴尬地压低了嗓门,“咱们不是说好了,我去确认情况,一经证实,让你的爸爸一妈一一妈一去报警抓人。深入虎口无人接应很危险,我差点被烧死了,你知不知道?”
“对……对不起!”赵小树眼圈泛红,哽咽道,“方大哥,我喜欢你写的故事,我觉得你很了不起,没想害你!”
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打了个圆场,“他的故事那么好看?”
“当然!”赵小树马上来了一精一神,“方大哥是个天才,他设计的那些诡计棒极了!我最喜欢他的KTV杀人事件,凶手故意在麦克风里藏了一把匕首,误导了侦探的视线,实际上真正的凶器藏在衣架里。还有那个深夜公共汽车杀人案……你是他的助理,怎么会不知道?”
“我故意考考你。”我意味深长地说,“他写了些什么,我很清楚。”
麦克风里藏匕首?真是天方夜谭。实际上是将匕首的一柄一伪装成衣架,待警察发现后,没有检验出被害者的血迹,以为是凶手的故布疑阵,不再对案发现场感兴趣。其实凶器一直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点唱机金属标示中那个大写的L字母。他们要是取下这个字母,马上就能发现它的边缘被磨得锋利异常,杀人不成问题。
照此推断,深夜公共汽车杀人案应该改编自我谋划的深夜长途车杀人案。这两桩是我职业生涯的代表作,没想到却被方才窃为己有。他口口声声要将我绳之以法,真是打的好算盘。
我一爱一艺术体的英文,我恨以艺术改造为名的抄袭。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倘若有人触犯,大不了就让他再也做不了人。
我的脸上笑得很和蔼,心中主意已定:方才欺世盗名也好,别有所图也罢,一定要找个适当的机会干掉他。提前把他埋一进人生的后花园,权当图个心安。
“哦?你很熟悉?”方才自然看不透我的杀机,对我玩起了旁敲侧击。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我没心思搭理他,继续向赵小树询问我在意的问题。
“干什么?”赵小树对我依旧保持着警惕,“跟你有什么关系?”
“告诉方大哥吧,这很重要。”方才毕竟没有傻到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必要一性一。
“我爸爸叫赵成武。”赵小树痛快地回答道。
“他和你一妈一一妈一去了哪里?”
赵小树眨巴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我和薛晴雪,示意方才附耳。他俩嘀嘀咕咕了半天,方才直起身,像是说给我听似的大声道:“谢谢,我会替你保密的。”
“我想起来了,相册里有爸爸和要杀旅馆老板一娘一那个人的合影,我去拿给你们看。”他撂下这句话,快步走出了客厅。
这绝不是单纯的巧合,我用手指转动一枚硬币,看似不急不躁,大脑却在飞快地转动。儿子和父亲全都与我小时候认识的人重名,简直是匪夷所思,我倒想看看这个赵成武的尊容。
十分钟过去,赵小树没有回来,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我起身来到走廊,脸上的肌肉顿时僵住:赵小树就躺在刚才装死的位置,血流满面。
他的双眼睁得很大,嘴角流一出涎水,身一体微微的一抽一搐,这是典型的头部遭到重击,生命垂危的征兆。我不用伸手触一摸便嗅到了血腥味,是谁干的?居然能让我毫无觉察?
房后传来异样的声响,我跑进厨房,窗开着,在风中来回摇晃。向外看去,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翻越院墙。方才和薛晴雪跟了过来,我推开他们跑出房子追了出去,来到后院的小路,那个人影在昏黄的路灯下,向西狂奔。我举步欲追,一条面貌狰狞的黑色恶犬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小牛犊般壮硕的身一子跃起,血盆大口咬向我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