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
半年前,玫瑰庄园的夜是紫色的,无论哪个季节都会有玫瑰在一温一室绽放,那些催花早发的氖光灯彻夜放射着一浪一漫的紫罗兰光色。而今的玫瑰庄园仿佛坠入了地狱一般,连月光都是灰蒙蒙的,荒草和玫瑰花枝在风中凄厉地呼号,偶或一只不知名的兽类在丛林深处发出一声令人一毛一骨悚然的嚎叫。
南叶这一晚毫无睡意,一直在一一床一一上打坐。隔壁西光的木鱼声敲得有些焦躁,南叶知道三师弟的心乱了。
半夜时分,窗外的风声更紧了。南叶隐约听到一阵飞鸟仓皇地蹿出草窝子的“扑扑”声,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去褡裢里摸出了双节棍,推开窗户,跳了下去。只有方丈圆通知道,南叶在剃度出家前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后花园中明灭着点点磷火,南叶在草丛中狸猫一样潜行着,空气中忽而弥漫开一股纸灰的味道。什么东西扑进了他的眼帘,他忙一揉一了一揉一眼睛,借着依稀的月光,他一揉一到了一小片花白的东西──不是碎花,而是纸。
什么人在后花园烧纸?他正想着,空中的小纸片和着纸灰乱扬,像是无数燃一烧未尽的飞蛾。那些纸有的是冥币,有些是黄裱纸。南叶抓到了几片稍微大些的,纸张上有的画有半片黑色的玫瑰叶子,有的画有半枚白色的玫瑰花一瓣……这些纸上的玫瑰又是怎么回事?
南叶紧了紧手中的双节棍,从玫瑰花枝的缝隙看出去,那个荒芜的游泳池旁冷不丁地钻出了一群白衣、白帽的人,袖子一直拖到脚边,冷白的月光在他们枯瘦的脸上流转,诡异得很;他们走路的样子也像僵一尸一一般,一个个眼中射一出骇人的光;那些人手上都持了卷得细长的画卷,仿佛地狱的判官。
背对着月光站着几个人,已经点燃了画卷,正将纸灰连着火焰往嘴巴里吞……
南叶感到后心一阵发凉,难道这就是圆能师父所说的“百鬼夜行”?传说一些冤魂鬼魅会在一陰一气极盛的地方──湖泊、山洞、小巷中聚集,各持一根白蜡烛夜行,凡是见到“百鬼”的人,如果不立刻拔去一根蜡烛,则有一性一命之虞。
难道这些“人”都以画卷当蜡烛?他正自心惊,一个面色比月光还苍白的人突然转过脸,脸上淌着游泳池的水,持着一根雪白的蜡烛向这边而来,蜡烛上依稀写着几个惊魂的血字:长寿永年……血字在烛泪中融化着。
南叶的心悬到嗓子眼,看来他被发现了!book.sbkk8.coM
忽地,他身边不远的草丛中传来一声尖一叫:“佛祖啊──”却是西光的声音。西光连滚带爬地向庄园别墅那边奔跑。
那个持着白蜡烛的“人”突然顿住身一子,头颅僵直地前伸,吹熄了烛火。一股蜡烛熄灭的焦臭味袭入南叶的鼻端,他忙屏住呼吸,矮着身一子蹲在玫瑰花丛中。那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西光奔逃的背影,忽而无声地笑了,又像僵一尸一一样木木地回到那几丛枯焦的玫瑰花丛中。
南叶不敢再作逗留,沿着原路返回。他刚从窗口跃下,回到一一床一一上,紧锁的房门忽而“咔吧”一声开了,露出半盏绿纱灯笼,管家那张绿色的脸也探了进来。
“哎呀,南叶师父,我以为你出事了!我刚在做噩梦,被一声尖一叫吓醒了!”管家惊慌道。
“我也听到了,怕是西光!快去看看!”南叶将刚刚脱一下的衣衫披在身上就往门口走,他闻到管家身上有一股纸灰的味道,暗想,难道他刚才也去过后花园?他为什么要撒谎,难道……他看向那盏灯笼,里面点着的蜡烛竟是白的!
“不知怎么回事,跳闸了,只能提着灯笼!”管家注意到南叶的目光,将灯笼提低了些。
两人到了西光的房前,南叶敲了敲门,里面却毫无动静,管家忙掏出钥匙开了门。西光像老鼠一样蜷缩在墙根下,双手鸡爪子似的蜷在胸口,青色的烛光照过去,他的脸已扭曲,放大的瞳孔中射一出恐惧的光芒。一阵不祥的预感在南叶体内弥漫,他伸手推了推西光,西光就像一尊泥菩萨一样倒了下去,他死了。
苏雪曼和菲佣也闻声赶到了,看到地上躺着的西光,两人都倚着门,不敢上前一步。
南叶的脸皮一抽一搐一下,蹲下一身检查西光的死因。西光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难道是被活生生的吓死的?他的手在西光的光头上游一移着,忽地,他在西光头上的一个“香疤”上摸一到了微突的冰冷的针鼻,他心中一沉,脸上却显出悲凉的神色,叹息道:“不知三师弟触犯了哪路冤魂,致使死不瞑目!阿弥陀佛!”book.sbkk8.cOm
管家手上的灯笼颤一动一下,里面的蜡烛爆出一个灯花──大凶,他脸皮颤一动着说:“南叶师父,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明天的法事──”
“法事必须做下去,否则三师弟就白白归西了!”南叶咬紧了牙关,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后花园的玫瑰花丛中还有几星鬼火在跳跃,风中的纸灰味却已散得差不多了。
“南叶师父,我看还是……算了吧。”苏雪曼怔怔地说,“西光师父也死了,若你再……我又要添罪过了。”
南叶听出苏雪曼的话中有话,他转过身,看向苏雪曼:“罪过?苏施主,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没有。”苏雪曼别过脸去。
一阵一陰一风吹来,窗户“啪”一声摔在墙壁上,玻璃碎了一地。半张黄裱纸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长了眼睛似的罩在苏雪曼脸上,苏雪曼“啊”一声惊叫,双手拼命将黄裱纸往下扯,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杨幂,你这个贱人,活着的时候你害得我好苦,死了还冤魂不散!我……我……”她将黄裱纸撕成了碎片,无力地瘫倒在地。
“夫人!”管家忙奔到门边,将苏雪曼搀扶起来,“瓜一妈一,你送夫人回房休息,千万不要着了风寒!”
菲佣扶着苏雪曼去了,管家对南叶道:“南叶师父,你还是回房歇着吧,我来料理后事,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着就去门后拿了扫帚,要扫地上的纸片。
“不,我要亲自为三师弟超度,管家,你出去吧。”南叶的口气异常的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死去的三师弟。
“也好。”管家只得放下扫帚,又把灯笼挂在门把手上,出了门。
等到管家的脚步声远了,南叶那双失神的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点亮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一地碎纸屑前,双手麻利地拼凑起来。
很快,半张黄裱纸就在橡木地板上成形了,那上面赫然用白颜料和黑颜料勾勒了半朵黑玫瑰和半朵白玫瑰,他的手从玫瑰上掠过,指肚上便沾了一层白粉和黑粉,他的眉头一锁,难道……
他忽而感到一个一陰一影从门外笼罩了过来,忙飞快地往后一闪。
一只脚踏了进来,拼凑好的那半张黄裱纸又飞扬了起来,南叶的瞳孔急剧地收缩。
“南叶师父,是我!嘘!”一个女人的声音低低道,却是苏雪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