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水的目光落在墙上医务室主任医师的照片上,那是一个中老年的女人,臃肿得仿佛一棵施肥过度的大白菜,一对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两根线。刹那间,张若水尘封的记忆被打开,这双骇人的眼睛他在儿时分明见过!这便是那个母亲在情书中称为“鬼一样的男人”的眼睛啊!
“哦,对了,主任医师呢?”张若水似是不经意地问,“我想问问她,我女友上回的那副药该换了。”
“我们主任去教堂做弥撒了,她是个基督徒,每个星期日都得去。”老中医贴完创口贴,“五元药费。”
张若水付完药费,走到主任医师的办公桌前,拿起那个新拓不久的牙齿模子把一玩,说道:“那我明天过来吧。”
“放下,快放下l这些石膏模子可是高主任的心肝宝贝!”老中医一把从他手上夺下牙齿模子,“你下个星期还是不要来了,我们主任要去外地出差。”
“哪里?”
“好像是吉林长春。嘿,你问这些干什么7”
张若水的瞳孔中发散出冷冷的光芒。
第×届中国长春国际雕塑作品展在露天广场隆重揭幕。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雕塑家纷纷到场,一座座丰碑式的雕刻品呈现在人们眼前。现场记者简直比观众还多。
张若水牵着周李清的手,在人群中挤着,好不容易靠上前台。两人的目光一一交一一接一下,周李清的身一子忽而遭遇电击一般颤一抖起来,眼睛盯向台上一组名为《东方拉奥孑L》的石雕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健壮少年正被一条三角头的毒蛇缠住,少年挣扎、恐惧、绝望的肢一体表现与面部表情神乎其神,令观看者为之心悸。
“这骨骼和肌肉的走向多像哥哥啊——”她声泪俱下。
主持人将《东方拉奥孔》的作者高教授请上台,台下立时沸腾起来。站在台上的是位慈祥的胖老太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虽然胖,她的衣着还是很得体。
“凶手!”在观众的惊骇之下,张若水飞步跨上展台,手指向那个胖老太太,“她就是杀人魔鬼米高!十年前《第八碗》的创作者!”
话一出口,那些喜好捕捉新闻的媒体人又惊骇又兴奋,闪光灯频频闪动,现场的保安也涌了过来。高教授面色沉肃一下,瞬息换成一副困惑的面色,说道:“年轻人,你说我是什么?”
张若水冷哼一声,忽而双手使力将那组雕塑“轰然”推倒,在观众的惊呼声中,一堆白骨从石膏模子里显露冰山一角。
“她的雕塑之所以完美无缺,因为里面存在真人的骨骼!”张若水指着白骨恨恨说道。
“怎么会这样?这是我学生的作品——”高教授面露无辜之色。
“哼,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完成这样的魔鬼作品!”张若水的目光如锥子一般盯向她,“其实你隐藏得很深,要不是我女友,也就是这副白骨主人的妹妹无意中在校医务室发现她哥哥的牙齿模子,我也不会推测出,你就是《第八碗》的作者1”book.sbkk8.coM
台下的媒体乱哄哄一片,就连要上台维持秩序的几个保安也被情绪高涨的观众拦截住。
一家媒体的记者高声喝道:“米高不是一个爷们儿吗,怎么会是这个老太婆?”
“因为他去韩国做了变一性一手术!”张若水冷笑着看向高教授,“你虽然不断地增肥以掩盖曾经的模样,可你的一个一爱一好却出卖了你——你对艺术残酷的追求!我一直不明白,你既是基督徒,为什么还要伤害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死亡诗社‘的发起者是不是你7你杀死赵教授,便是因为他发现了你的身份,你要灭口?”
高教授的慈祥的脸庞在一刹那变得狰狞无比,双眼射一出可怕的光芒。她忽而仰天怪笑起来,声音尖细,正是陆明死的那晚张若水听到的声音:又忽而很粗野,正是周李清那日在湘西听到的赶一尸一老人的一陰一笑。
“很好,很好!到底是张饮冰的儿子,到底是我知己的儿子I”高教授的双手痉一挛地颤一抖着,“把所有的闪光灯和摄像机对向我吧,我将给你们讲述一个为艺术献身的真实故事!
”在很多年前,有两个画家朋友,彼此惺惺相惜,尽管他们付出了超平常人的努力,他们的画却得不到任何权威机构和画商的认可『但他们都坚信,他们中的一位必将成为一代大家!两人一个是刚从艺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空有一腔纵横的才气,却得不到施展:一个是从梵蒂冈回来的宫廷画师,他因才华出众遭到同行的嫉妒,被泼硫酸毁容,在国内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但那个艺校毕业的才子却不嫌弃他的丑陋!两人成为一生的挚友。
“那个艺校毕业的学生结婚已有几年,然而在家中却受到庸俗不堪的女人的排挤,因为他没有挣钱的本事!两个寂寞的画家,两个饱尝世态炎凉的画家开始同一居,渐渐地,成为别人眼中不齿的同一性一恋!
”在一个风雨之夜,他们聊到梵高的死,那个宫廷画家说:’梵高的画之所以有价值,因为他已死,当他死后,他的画才可以生!艺术和艺术家不可以同时存在于一个世上!‘第二天一早,他却发现,他年轻的朋友在枕边留下一封遗书:’我以我的死,迎来你的生;我死,你的艺术生!把我的遗体制成不朽吧,我要它在鲜血中燃一烧!‘不久,宫廷画家听到一爱一人自沉昆明湖的死讯,他在参加葬礼的时候,无意间从卫生间偷一听到一对一奸一夫一一婬一一妇的争吵,那个一一婬一一妇就是死去的画家的妻子,在丈夫自一杀前曾与另一个男人图谋害死自己的丈夫!book.sbkk8.cOm
“愤怒的宫廷画家在他一爱一人的一尸一体下葬后第三天,趁着月黑风高,把一尸一体盗走!为了纪念他们的友谊,宫廷画家在悲痛中将朋友的鲜血皮肉制成一幅绝世之作,那就是世人闻之色变的《第八碗》!不错,那个活着的画家就是我米高——我用那个一奸一夫在韩国的名字四处作案,就是为了把他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遭受冤枉和绝望!
”后来事发,我去韩国做了变一性一手术,只为来生嫁给我那个知己好友!——哈哈,那些臭皮囊怎么会懂得我们超越常伦的伟大情感!回国后,我蛰伏一在北×大——这所我的仇人和自己的儿子同在的大学,暗中创立’死亡诗社‘!
“我诱来那些缺少信仰的大学生,再以殉道艺术的幌子用毒蛇毒杀!我一爱一死了人的皮肉与骨架,我可以将它们化为比真人更崇高、更伟大的艺术品!赵一柄一彰这个不仁不义的人也是我亲手杀死的,我本想慢慢让他遭受被亲人怀疑的折磨,遭受无尽恐怖的折磨,但我实在看不上他模仿我的那些人皮画,那是破坏我不朽的名声,我怎能让他继续活在世上?我在浴一室中用他的血液清洗自己的身躯,如同清洗无法弥补的罪恶!然而我毫不忏悔,我在为饮冰复仇!
”我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基督徒,可我对艺术的真挚却足够压倒杀生的天平,我相信上帝会在天国迎接我,因为我将一切臭皮囊制成了不朽的名作!如果上帝因此责罚我,我将与魔鬼撒旦同在,重新塑造一个上帝!“米高的狂笑声在展台上飞扬,下面的人群早已噤若寒蝉,连闪光灯都许久不曾闪动一下。
张若水久久没有动一下,他这么多年建立的人格与思想架构彻底颠覆,米高成就了父亲的肉一体还是谋杀了父亲的思想?真正的凶手原来是艺术本身?他感到手掌冰凉一片。
”你研制的所谓’圣水‘,到底有哪三大功用?“他忽然间想起陆明临死前说的话。
”关于’圣水‘,我查阅了牛顿生前所有的遗稿,甚至想过去盗他的墓——如果他的肉一体还在,身躯里一定含有那种风行于中世纪的圣水的微量物质!我从中世纪死于黑死病的干一尸一体内提取到黑死病的病毒,独创出一种比传说中的圣水更伟大的圣物!——不错,它有三大功用!“米高沉迷于自己的伟大发明中,”一,将一尸一骨制成金属质地;二,将枯死的人一体器官死而复生;三,控制人的心智,让他为我所用——这才是最厉害的,我要他生他就生,要他死他便死,这才是上帝的权力!“
张若水毫不怀疑他的话,一切都已在记忆中得到验证。想不到这个恶魔不但一精一通艺术,对化学也运用自如。上帝到底在他身上设置了怎样的遗传密码?
不一会儿,警车的鸣笛声划破冻结的夕一陽一,人群让开一条道来,看着那个臃肿迟暮的杀人魔头被戴上沉重的铐子,推上警车。
张若水看着警车远去,心中沉积多年的仇恨不知消失在了哪里。他转身回望,周李清正跪在地上拼凑哥哥的遗骸,夕一陽一在她的长发上镀上一层金色。
”老天,我所做的一切是错是对呢?什么样的信仰才是我们该有的呢?“他冲着夕一陽一长叹一声,走向他美丽的女友。
三天后,米高在执行死刑前的晚上咬舌自尽,他以血在牢狱中写下一句话:”我死,我的艺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