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捉鬼
这是个深秋的傍晚,晴空万里,残一陽一如醉。从大队部到上街,沿途视野开阔,夕辉浸染。左侧脚下是碧波漾金的溪流秋水,淡青的远山下,块块农田已褪去了稻一浪一的单调金黄,显出了黑的泥地、褐的田埂、黄的草垛、还有一处处烧草的青烟。近些的山林里,红枫、黄叶和绿树层叠一一交一一互,五彩斑斓。还有青瓦灰墙的农舍、碧绿的菜畦、暮归农人的蓝褂、放学孩童的红巾,……所有的色韵都在山野间和谐映衬,一一交一一流渲染,构成一幅织锦的大地,如画的秋光!这样的美景,你看一眼便会终生萦怀。而风却是轻轻地吹着,带着高空透下和溪水传送的舒一爽清凉,带来秋田里烧着稻草的泥味,一揉一进了农家晚炊的袅袅饭香,和着满山野果熟透了的芬芳,都在空气里氤氲播散。这样的气息,你吸一口就将永被迷醉!
三个知青跟在老吕身后,如同一支小分队向前进发。老吕的脾气是尽人皆知的,非到时候不摊底牌。所以一路上谁也没再提那茬,只是海阔天空地说着笑着,很快就来到了荒村的街路转角处。
重来旧地,小许完全换了副心情。首先,鬼将被捉,原先的满腹惊恐屈辱已化为强烈的好奇期待,此外,他发现眼前的荒村其实一点也不可怖。高低相接、错落有致的断垣土墙,夜里看去那样怕人,可眼下它披着一身霞辉,背靠青山、俯临绿溪,却竟如此秀美;就连长满墙内外的白穗菅草、金樱子等花草野果,此刻也都变得十分亲切可人。直到走进那堵高墙门洞内,小许也没从满怀感慨中摆脱出来。他甚至为自己的惊魂暗生羞愧。
“就在这儿吗?”见吕连长提问,小许才把思绪唤回,连忙点头称是。
“那好,从现在起,我们重现当晚的一幕,你就按当时的路线,从大门口直到破房间,好好地再走一遍,好吗?”“对了,得听我指挥,一步一步来,别走太快!”
小许遵言听令,拘谨地向前移步,仿佛踩着一个个无形的脚印。俩队友屏息静气地紧跟旁观,似要等候奇迹。老吕则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好,好,——接着走——停下!!”“好,这会儿你往房间里看,瞧见啥了吗?”
——“没有啊!”
——“行,那你继续往前走!——走,走,好——停!!”“这下,能看见屋里东西了吧?”
——“还是啥也没看到呀!”小许不住地摇头。
“这就对啦!你先站住别动,听我问话。”老吕掏烟一抽一了口,接着说:“那晚你在这位置,同样没发现意外吧?”
“对啊,当时我用电筒照着房间来的。”
“好咧!现在你照着原线路慢慢靠近房间,对啦,就这样,接近,再接近,——到门口了!快停!!”
“请立刻往左往里看!瞧见啥啦?”
“哇!一堆砖土!足有半人多高!”小许很是吃惊。
——“问题就出在这里!”见队友们上前争睹,老吕不紧不慢地分析道:“当晚小许虽持手电,但在刚才的位置,根本一无所见,视线都被隔墙挡住啦!而刚进屋,他电筒偏又出了故障!在往左搜索、放大瞳孔的紧张瞬间,首先映入其眼帘的便是这土堆的黑影,会有咋感觉呀?”book.sbkk8.coM
“哦!这么说,是土堆黑影造成的幻觉啦?”队友们恍然大悟。
“不,不对!当时我明明看见——”小许满腹狐疑地争辩。还没等说完,老吕已接住了话头:
“明明看见那黑影扑簌簌地站起来,足有一人高,还有鬼火和叫一声对吧?——没错!当晚这房间内除了这堆砖土,其实呀。——的确还藏有一个鬼!那才是真正的主角呢!”
“鬼?——他是谁啊?”听着老吕如同福尔摩斯一般的案情分解,大家刚放下的心又噔地悬了起来!
这真是呀:说穿案底君莫惊。剥茧一抽一丝露“真凶”,
早赞吕连神猎手,更服推理似福翁!
只见老吕略伸前臂,随着三个知青跟定的目光,张开的手掌像变魔术一样,作了个海底捞月的手势,在空中猛一下攥成铁拳,似已猎物在握。然后,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一!只!鸟!”
“啊?一只鸟?!”——
“对!一、只、大一鸟!”
见小青年惊讶紧张的样子,老吕笑了,恢复了原有的详和。他一会儿缓缓踱步,一会儿背手而立,条分缕析地逐一回答了大家急不可待的提问。此刻呀,咋看他都像个讲台授课的老师!
“说具体了,这是咱这里特有的一种山林鸟类,老百姓一爱一管它叫‘笑笑鸟’。它个头大,成年的雄鸟,站起来足有尺把高,翅膀若一张,嘿,够两三尺长啦。这鸟长得丑,尖钩嘴巴大眼睛,两眼珠夜里绿幽幽地放光,还真是像鬼火!,想想吧!它若往这砖堆上一站,看上去有多威猛!黑灯瞎火的谁见了不得吓个半死?要我说啊,你还是够胆大的啦!”
“那干笑声呢?”小许没顾上老吕的褒许,急急问道。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正因你对声音的形容,才使我认定了准是这鬼家伙!要不,人们咋叫它笑笑鸟呢?”
小郑是老高二,知青里数他年纪大。他推了推眼镜小心地探问道:“吕连长,从你刚才描述来看,是一种山鹰吧?”
“嗯,也算是一种鹰吧?但不是一般的山老鹞,个头也小些,反倒更有点像夜猫子。这种鸟昼伏夜出,深居山林,极少到居家村里来,所以常人多不了解。”book.sbkk8.cOm
“既是夜猫子,叫一声就该像哭,你咋说它像笑呢?”
“我只说有点像,谁说就是夜猫子啦?其实这特产啊,就咱这有!当然啦,它要真叫起来,那也跟鬼哭差不多,好听不了哪去。只是平时哼哼唧唧时的发声很特别,公的”咔咔“,母的”嗤嗤“,你别说,还真有点像人的咳嗽和偷笑呢!我在耕山队打野猪那会儿,有时半夜里,就常被身后树梢的突然怪笑吓得不轻。呵呵!对啦!我估摸那晚啊,这墙内藏的笑鸟怕还不止一只,而是一对呢!”
“哇!吕连长对这种鸟这么熟悉,一定捕猎过不少吧?”小郑钦佩极了。
“喔,那可不成!”老吕忙摆手道。“这种鸟最一爱一吃老鼠啦!有时也吃蛇、爬虫什么的,总之是益鸟。咱这儿老百姓从不去伤害它!”
“啊!我想明白啦!那些土块一定也是它给扔的吧?”一直旁听的知青小林,突然抢插一句,可把老吕逗乐啦。“你啊你,还真能想象!见过哪只鸟会扔东西吗?呵呵。听好了,那是给一撸一下来的——”
“这样吧——,我索一性一把整个经过给大家估摸一遍吧!这土墙啊,早上了年岁,刮风下雨时掉点砖土原也正常。只是那天夜里必有只母鸟在这墙头蹲伏,见有人来,忙悄悄转身跃入墙内。这一挪动、一蹬腿、再一扑翅,不就把三五块泥砖挨个儿推下来了么?墙那么高,墙头只要往外甩那么一点点,落地就会抛出老远,所以觉得像扔东西。”
“鸟已经躲你了,偏咱小许还不依不饶,要进去抄家。呵呵。这可好,一支公鸟在这破房里原本想捕食,或者与母鸟碰头什么的,你一进来坏了它的好事不是?所以扑簌簌就飞到了砖堆上,朝你瞪眼!一是怕你,二来生气。还好咱小许及时作了撤退,不然跟你拼命起来,它也够凶的呢!——呵呵!”
经老吕这一番分解,事情的全貌已纤毫毕现,众皆叹服不已。小郑首先赞道:“吕连长,你真神啦!这么多学问,叫我们学都学不完。所以一毛一主席教导我们,真得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啊!”
“行了,别给我念报纸啦!咱不过是老百姓过日子悟出来的一点东西,不比你们城里学生娃啊,一肚子墨水。尤其你郑老师!”
这一说,大伙全笑了。小郑人显老气,又戴副眼镜,“政治夜校”总由他读报,所以小队有些社员一爱一这么开玩笑叫他。不想老吕竟也晓得。嗬!——
“你那才叫实践出真知!”小林接过话茬,“真的老吕,我觉得你刚才那会儿真像福尔摩——哦不!真像是林海雪原里的203首长审案。”说着,便拿腔捏调地学起台词来:“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啊!”
“狐狸算什么,打野猪才有学问呢!”一说到老行当,吕连长来了一精一神。“走,这会儿都到我家去,给你们好好吹吹!顺便尝尝我新腌的黄鼠狼肉,味道还不错。”
“不啦!”大伙儿谦辞。小许说:“我们还要赶回去。这两天传闻得挺闹心,得马上讲个清楚,好好消消毒!”
“这你们就甭急啦!来这之前,我早跟邻近村的几个干部、知青碰过头。你们这茬事啊,管保不出今晚,大伙就全知根底啦!相信不?”“走吧!就别跟我老吕装客气啦!——哦,对了,家里的米酒昨天刚好揭盖,你们谁想喝两口?”
吕连长就住在不远的中街村。他家自酿的米酒,乡间早有耳闻。去年有知青也喝过。据说是砸吧一口,香喷喷甜滋滋的,一直流到心头。这会儿听他一招呼,大家馋虫都给勾上来了,谁还顾得上客气呀,一个个早已欢呼雀跃起来。
正是暮归时分,晚霞满天,炊烟四起。仨知青紧随老吕大步而行,人人轻松畅快。正是醇酒未饮,心头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