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掉车窗的碎玻璃,我拍了拍厢式货车司机的肩膀。侧门已经变形,司机睁开眼,发出一声呻一吟,好在腿没卡在驾驶台里,还能动弹。我刚把他搀扶下车,他便又昏过去了。
公一一交一一车司机是个留着络腮一胡一子的大汉,他气喘吁吁地连声对我说: “是我的错,我从后面撞过来的,是我的全责!我赔钱,赔医药费!我这就打电话让保险公司的人过来!你们快清点一下车上的货物有没有损毁?要是有损毁,我也赔!”
我正想对络腮一胡一子说,我不是厢式货车的车主,跟我说这个没用。这时,我听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赔,你赔得起吗?车里全是金箔画,价值上百万!”
回过头,我看到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胖子,身着一套故作风雅的唐装,剃了个光头,脖子上戴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金项链。
我知道这位中年胖子就是著名的金箔画艺术家曾德一江一,一江一湖上人称曾大师,擅长在高纯度的金箔上作画。
曾大师的话显然让那络腮一胡一子司机吓了一大跳,他战战兢兢地问: “上百万?哎呀,就算卖了我也赔不起。”但这家伙话锋一转,又说道, “还好我们公一一交一一车是国家财产,又保了险,就算损失再大也能赔!”
曾大师却无意纠缠过多,只是高声说道: “金箔画没这么容易损毁的,我得赶着去一一交一一货,没功夫和你闲聊。”他挥了挥手,对满头是血的厢式货车司机说, “快把画全取下车,去车库把我的私家车开出来,用轿车去送货!搞快一点,要是误了事,你就别再来上班了!”
司机顾不上擦一拭额头上的血迹,赶紧撬开了货车变形的侧门,从里面抱出了两个纸箱,向地下停车场跑去。
“哎,要不要看下你那纸箱里的货物损毁没有呀?”络腮一胡一子拦住了货车司机,连声说, “还是当着我的面看看吧,要是本来没损毁,你拿进停车场里偷偷弄几下,再出来说在车祸里被毁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货车司机无助地望着曾大师,不知道说什么好。曾大师狠狠瞪了络腮一胡一子,说道: “你不用管金箔画,就算损毁了我也不追究你责任。我们得马上去送货,没时间耽误了!”然后他一把拉开了络腮一胡一子。
络腮一胡一子忙不迭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哦,说话要算话啊!”他又偏过头来对我说, “这位先生,您是目击证人,可要为我作证哦!”
我也知道金箔画价值不菲,要是真在车祸里损毁了,也太可惜了。虽然曾大师无意追究责任,但这对一个视作品为生命的艺术家来说,是极不负责任的做法。所以我也说: “曾大师,您还是看看金箔画的情况吧,要是真出了问题,可以让保险公司负责的,又花不了多少时间,何乐而不为呢?”book.sbkk8.coM
“小子,这里没你的事!”曾大师瞪了我一眼,他在嫌我多管闲事。
看他语气不那么和善,我忍不住还了几句嘴。别看曾大师年龄不小了,火气还挺大,居然捋开袖子想打我,就连那个满脸是血的货车司机也抡起拳头冲了上来。
我虽然年轻一点,但一个打两个,肯定占不了什么便宜。还好,这时那位守烟摊的烟婶做了一番和事佬。她拦在了我和曾大师之间,一把拽住了曾大师的胳膊。曾大师怎么也不好对老太太动手的,所以烟婶只是轻轻一拽,就把曾大师拉到了一边。
之后烟婶对曾大师说了几句什么话之后,曾大师的神色忽然变得紧张,然后又渐渐缓和。过了一会儿,他朝我瞄了一眼,又朝公一一交一一车站的站台瞄了一眼。最后,他慢慢走了过来,冲我抱了个拳,不紧不慢地朗声道: “兄弟,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咱们改天一起喝茶聊天。”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前倨后恭,但随后从烟婶鬼鬼祟祟瞟向公一一交一一车站地上那只黑色塑胶袋的眼神中,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烟婶刚才就摸出了我那只扔在地上的黑塑胶袋里,装着类似手一槍的玩意儿。她当然猜不到塑胶袋里装的是铁制的槍一支模型,还以为我真是什么混黑道的一江一湖人士。看到我和曾大师争吵,她担心我会跑回车站取手一槍,所以赶紧劝住了曾大师。
只不过看曾大师的心理素质也真是不错,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大师级人物,听说我有槍后,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话。
我正发愣的时候,却看到曾大师和那个抱着纸箱的货车司机已经埋着脑袋,走进了地下停车场里。
唉,看来他们真不准备查看金箔画的损毁情况了,就算真出了问题,也是他自己的事。
我也懒得再管了,和那络腮一胡一子打了个招呼后,便转身向公一一交一一车站走去。恰在此时,又一辆公一一交一一车向车站驶来。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得赶紧去体校送货收钱。book.sbkk8.cOm
这辆才开来的公一一交一一车,车速很慢,后面还跟了一辆警车,一辆拖车。有警察盯着,公一一交一一车当然不敢超速行驶,警车和拖车应该都是烟婶打报警电话后召来的。可惜货车司机和曾大师都已经进了地下停车场,双方当事人只剩了一方,不知道这一下警察该如何处理。不过车祸现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公一一交一一车的全责,就算曾大师不在,也没什么不好处理的。
我走到公一一交一一车站的时候,刚才那辆出事的公一一交一一车上的乘客,也纷纷跟在我身后,来到了车站,准备转乘下一辆公一一交一一车。
不过我注意到,并非所有乘客都来到了车站,只有三个年轻男子走到了我身边,还有几个乘客留在了原来的公一一交一一车上。我不禁猜度,难道是那几个乘客都在车祸中受了伤,需要等待救护车吗?而身边这三个年轻人难道不用等待警察做笔录吗?
我正疑惑时,后到的公一一交一一车已经进站了,恰好将车门停靠在我面前。
我弯下腰,用右手拎起了地上的黑塑胶袋。上车时,我朝刚才的车祸现场瞄了一眼,看到烟婶站在络腮一胡一子身边,正向赶到的一一交一一警大声说着什么。她大概是作为目击证人,向警方描述事发经过吧。
“你干什么呢?上不上车?愣在这里干什么?”驾驶台上传来一个粗一暴而又略带神经质的声音。
我抬起头,才看到这辆停在面前的公一一交一一车上,驾驶台坐着一个瘦削的司机,正瞪着眼睛,不满地对我说道。
这司机年龄不大,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外套红西装制一服,西装上一点灰尘都没沾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远望车祸现场,竟然忘记上车,堵住了车门。我赶紧拎着黑色塑胶袋上了车,然后伸手摸钱包,准备把零钞投入投币口中。可我右手拎着塑胶袋,钱包放在右侧裤兜里,不太好摸,于是我只好顺手将塑胶袋放在了驾驶台里的引擎盖上,然后伸手去摸钱。
就在这时,我听到那身着红西装的司机大声吼了起来: “你干什么?为什么要把东西放在引擎盖上?哎哟,这黑袋子里放的是什么?怎么油腻腻的,脏死了!”从声音听得出,他很激动。
只见那司机跨出了驾驶座,站在引擎盖旁,抓住黑塑胶袋,一把扔到了后面的车厢地板上。塑胶袋里的铁家伙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我心疼死了,担心连夜制好的槍械模型会被这司机砸坏。我正想发火,却见到司机正用一块棉纱用力擦一拭着引擎盖。在引擎盖上,散落着一块块浅黄色的油污。
我这才意识到,出门前我在槍械模型上涂过一层机油。黑塑胶袋在地上放置了过长时间,机油渐渐渗出塑胶袋,所以一放在引擎盖上,机油便流了出来。
“真是对不起。”我连声道歉。但司机却毫不理会,只顾着自己擦一拭引擎盖,擦掉了引擎盖上油污不说,还朝着被弄脏的地方喷了一层香味剂,又拿干一毛一巾和湿一毛一巾反复擦一拭。
这司机是有洁癖吧?
刚才司机还嫌我堵住车门处一浪一费了时间,而现在他却全神贯注为引擎盖打扫卫生,根本不理会一车等待开车的乘客,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我不禁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