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有些孩子气,为了证明我家里确实有蟑螂,他竟然亲自展示给我看。
他恶狠狠地拍了几下厨房的碗橱,伴随着碗筷的叮当声,几只蟑螂仓皇失措的窜出,又仓皇失措地四散而去,躲在了看不到的角落。
他坏笑着挪开了冰箱,冰箱下面积年的尘埃里,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我忍不住尖一叫着后退几步,挠着胳膊,继而挠着头发,似乎那些蟑螂已经爬到了我的身上,刺骨的痒。
他得意地说:“看到了吧?”
嗯,看到了。
这么多日子来,我和它们生活在同样的屋檐下,甚至还吃着同样的食物。
在整个除蟑螂的过程中,我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并非怀疑他不够专业,不够认真,而是担心他再次顺手牵羊。
折腾了小半天,总算结束了。
他眯起眼睛,于是那眼睛就更加细长了。他那黑眼珠藏在细长的眼睛里,细细地盯着我的眼:“你的眼睛好了么?”
“谢谢,好了。”
于是他的目光从我的眼睛里移开,落在我的脸上:“上次见你,你脸上还没有小豆豆。”
“你观察真仔细。”我打开门,下了逐客令。
“那虫子最后没出来吧?”
“没。”
“它钻到你脸上的皮肤里了。你皮囊里有虫子。”他把视线从我的脸上转移到客厅的沙发、窗帘,细细打量着我家里的布置,继续说:“你几乎所有的家饰都是布的。”
“我喜欢布艺。”
他点点头,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把脸凑到我的大沙发上,眼睛从一条缝眯成一条线:“你沙发上有虫子,窗帘上也有,被单也有,枕巾上也有,脸上也有……”
他说这些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挠挠自己的脸,一颗豆豆破裂了,就像多年前破裂的那粒虱子一卵一。
“什么虫子?”我的声音竟然有些颤一抖。
“螨虫。”他坚定地说:“世界上已发现螨虫有50000多种,仅次于昆虫。它们无处不在,遍及地上、地下、高山、你家里的地毯、沙发、一一床一一单,以及你的皮肤里。它们寄生在你皮肤表皮一角质层间,吃你的角质组织,并且用爪子在你的皮肤表层下开凿隧道,雌虫就在隧道产出圆圆的、淡黄色的一卵一。一卵一孵化后,幼虫仍生活在原隧道中,或另凿隧道。它们晚上在你皮肤表面一一交一一配,白天则钻到隧道里享乐……”book.sbkk8.coM
“够了!”我不停地挠着自己的皮肤尖一叫起来,感觉自己的身一体真的成了四通八达的地铁:“你要没事就赶紧走吧!”
他像那天一样,把手塞一进裤兜里,很绅士地耸耸肩,然后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有什么需要随时打我电话。”
名片上有一大堆头衔,什么寄生虫研究学者一类的,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我感兴趣的是他的名字——陈小一美。
一个男人竟然竟然叫小一美!
一个男人竟然和我的闺蜜同名!!
我这时才发现,他不但和小一美同名,连那细长的眼睛也和小一美相似。
我记得小时候,小一美总是苦恼地拿拇指和食指使劲拉伸着自己的眼睛,那拉伸后的脸异常诡异,她说:“小燕儿,你看我的眼睛!你看我的眼睛!”
我记得,就是他在拼命拉扯自己眼睛时,那只虫子才乘虚而入的。
没错,虫子飞进了小一美的眼睛。
4.
陈小一美离开很久以后,我才停止了挠自己的皮肤。他就像一条虫子,似乎你只要看到他、听到他、甚至想到他,都会浑身瘙痒。
此刻,我觉得家里草木皆兵。我不敢坐沙发、不敢拉上窗帘,不敢像往常一样坐在地毯上看书,甚至不敢躺到一一床一一上。
于是,我干脆把家里所有能洗的东西都洗了一遍,甚至包括我自己。我用浴盐一遍一遍地一搓一洗自己的脸和身一体,直到全身通红,直到脸上那几粒豆豆流一出红色的眼泪。book.sbkk8.cOm
即便如此,我仍觉得不安。
晚上,我惶恐地躺在一一床一一上,翻来覆去,仔细聆听着房间里每一个细微的动静,不敢闭上眼睛。眼皮那么小,薄薄的两片,但它却能遮住整个世界。
黑暗里,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皮肤上爬行,它们那么小,小到可以把汗一毛一当作参天大树,小到可以把皮肤的纹理当作大地的沟壑。它们欢快地在我的皮肤里进进出出,嬉闹调一情,快乐无比。
痒,我抓抓胳膊,又挠挠背,感觉自己像一只滑稽的猴子。
这时,我看到了小一美。
小一美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是她离开前一天的样子,她戴着大大的墨镜,那墨镜遮住了她细长的眼,这令她看起来像一只大眼睛的熊猫。小一美紧紧抿着嘴,脑袋就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鸟,不安地扭一动着。她捂住嘴,于是那憋闷的声音透过指缝传出来:“虫子!虫子!到处都是虫子!小燕儿,真的有虫子,快把我身一体里的虫子挖出来啊!”
一一床一一头的电话跟着小一美一起尖一叫起来,我迷迷糊糊地摸起电话,是一妈一一妈一。
天亮了,晨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窗帘上密密麻麻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一动。
“怎么这么久都不给家里打电话呢?”一妈一一妈一埋怨。
“哦,手机丢一了,所以号码丢一了。”我挠着肩。
“你这孩子,多少年了连家里号码都记不住。”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对数字很迟钝的!对了,一妈一……”我咽了口吐沫:“你还记得那个叫小一美的女孩吗?”
“哪个小一美?”一妈一一妈一的声音在电话里虚虚的。
“就是小时候,在乡下,每天都和我一起玩的那个小一美啊!你忘了?她扎着两个小辫子……”我提醒。
“哦……”一妈一一妈一恍然大悟:“他啊……你刚才说女孩把我说蒙了。他可不是女孩,是的臭小子。那时候他家里怕他长不大,把当他当女孩养的,你提他干什么?”
这一刻,我想起了名片上的陈小一美,心里莫名地一一抽一:“他……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死了什么的……”
一妈一一妈一在电话里笑了笑:“整天一胡一思乱想什么呢!他那个时候总说自己看到虫子,还说自己眼睛里长了虫子。后来大概被他父母当疯子关起来了吧!”
“哦……”
挂了电话,我慌乱地翻出陈小一美的名片,那一串的头衔里,有一个是:“国际莫吉隆斯协会中国分会会员”——很奇怪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