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其实我更愿意去看医生,但是陈小一美认为去医院是个愚蠢的办法。那些被教科书喂大的自负的家伙们,只会把你关进一精一神病院,他们一习一惯把他们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归结为心理疾病。他们不相信你所看到的、感觉到的,他们会认为那只是你的幻觉。
陈小一美信誓旦旦地说,他会证明,我们所经历的绝对不是幻觉。
他把我带到一个破旧的居民楼,坐在楼下择菜的一个老妇见到他,脸立刻聚集成一朵菊花的形状:“小一美,你又来捉虫子啊?”
陈小一美说:“我前不久刚捉过了,这次是为她捉。”
老妇扬着菊花脸细细地打量了我几秒,然后一搓一一搓一手上菜泥,站起来:“走吧,到屋里里去。”
老妇的屋里很暗,但有一种清香的菜籽味儿。只见她从厨房拿出一双表面光滑的塑料筷子,又一搓一了一搓一手,用近乎神圣的语气对我说:“坐下来,我要开始了。”
我垂下眼帘,眼皮条件反射般抖动着。她先是用筷子在我眼睛两侧轻轻敲了敲,然后又在我的眼皮上轻轻摩一擦,眼睛就像久未获得母亲拥抱的孩子,惬意地颤一抖着。
片刻功夫,老妇指着筷子上那些一乳一黄色的虫子说:“竟然这么多!”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是啊,竟然这么多!它们就像杨梅上的虫子,细小而柔韧。看到了它们,我顿然觉得眼睛一松,仿佛卸掉了陈年的垃圾,连那些在眼睛里飞舞着的虫子,似乎也安分了许多。
“连眼里的飞虫都感觉少了很多!”我欣喜地对陈小一美说。
陈小一美并没有像我那么喜形于色,他仿佛早已对这种事情一习一以为常:“别高兴得太早,它们一会就出来了。”
陈小一美说的没错,从老妇家到我家的这短短三十分钟里,它们又回来了。它们飞舞在白色的墙壁上,飞舞在透明的落地窗上,飞舞在我视线所及的任何地方。
它们就是固执地冤魂。
陈小一美的嘴角略微一抽一动着,继而整张脸都一抽一动了起来。他挠着自己前胸、后背、大一腿以及任何他能挠到地方,指甲在皮肤上留下湿一漉一漉的、鲜红的足迹。book.sbkk8.coM
他焦急地甩给我一把钥匙:“它们来了!它们来了!快!快到我车的后座上拿工具箱!快!”
我来不及多问,捡起钥匙,慌不择路。在奔出家门的一瞬间,我脑子里竟然闪过一个可笑的想法——陈小一美会不会趁我下楼的时候偷我家的东西?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当然,这个念头确实很可笑。
因为当我拿着他所说的工具箱回到家后,发现陈小一美已经面目全非。他握着厨房切肉的锯齿小刀,恶狠狠地在自己的左臂隔开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疼痛的神情,不但不疼痛,那张扭曲的脸,反而带着一丝快意。
他把刀子甩在地上,无奈而落寞地笑了笑:“它们一开始会寄生在皮肤里,然后会渗入都皮肉、血液、骨髓。你能理解我的痛苦吗?那种痒到骨头里的感觉,那种寄生虫在骨肉上爬行的感觉。”
我边摇头,边挠着自己的胳膊、肩头、以及头发。
痒。
我痛恨这种感觉,这种异物在皮肤里爬行的感觉。
8.
陈小一美的工具箱里琳琅满目,有各种型号不同的刀具,还有一些贴着英文标签的瓶瓶罐罐以及显微镜等等,就像一个微型的实验室。
他拒绝我为他包扎伤口,他说他喜欢看着那些充斥着寄生虫的血从身一体里流一出来,这让他觉得轻松、快意。他绝望地望着我,从我的沙发套一上剪下一小块布,放到显微镜下,然后让我看。
于是,我真的看到了。book.sbkk8.cOm
我看到了它们!
它们在显微镜下显得那么泰然。它们有4对足,一对触须,身一体是融合为一囊状体,它们口器尖利,躯体和足上有许多一毛一,有的一毛一还非常长。
我直起身一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拼命地抓挠自己的皮肤——痒!痒在皮肤里,痒在血肉里,此刻我,是个全身驻满虫子的、恶心的女人!
陈小一美严肃地说:“我只是随便从沙发上剪了一块布而已,你能想象到整个沙发上有多少吗?整个一一床一一单上有多少吗?整个地毯上有多少吗?你能想象到,你的身一体里有多少吗?”
挠,直到头破血流,可还是痒,我恨不能把手伸进自己的五脏六腑,把心肝肺也挠个遍。
“小一美!救我!小一美!救我!我感觉它们开始向我的血管进攻了!”我边歇斯底里地哭闹着,边疯狂地挠着自己。
陈小一美也含一着泪:“你怕疼吗?”
“不怕!不怕!”
于是陈小一美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刀,在我肩膀上轻轻一划——疼!但不痒了。
笑比哭好,疼比痒好。
陈小一美重重地叹口气:“看来,我们感染了同样的虫子……”
“那是一种怎样的虫子?”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虫子,也有人怀疑它们或许是一种外星寄生虫,或者新型变异的寄生虫。它们会寻找机会飞进人的眼睛,然后寄生在皮肤,繁殖、壮大后,它们会遍布寄主的全身,包括眼睛。它们不会在顷刻杀死那个人,但会无止境地折磨他,直到他死去,然后它们会寻找下一个寄主。感染了这种虫子的人,会全身发一痒,并能感觉到虫子在体内爬行,甚至看到满眼飞舞的虫子。被抓破的伤口,会长出彩色的纤维,就像我,就像你。”
“那怎么办?”我惊恐地蜷缩在地上,任凭肩头的血染了衣服。
“别担心,虽然有些医生说我们是一精一神疾病,但是我们国际莫吉隆斯协会的会员里也有很多医生,他们迟早会找到治愈的办法!”
“国际莫吉隆斯协会?那是什么?”
陈小一美耐心地说:“你还不知道吗?他们把我们的症状称作莫吉隆斯症,你,还有我,我们都是莫吉隆斯症患者,这在目前,还是不治之症。”
我彻底绝望了。
我只不过在开车时眼睛里飞进了一只虫子,竟然就会因此患上不治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