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陪着你吃
赞美菜肴精致可人,食评家往往会用文字抖落一下自己的浪漫。比方说一道清蒸鱼“几欲开口,渴望与你交流……”,听上去相当聊斋,也不过就是形容它有灵性罢了。如果在现实生活里,这条鱼真的给你朗诵一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即便是俄语原文的——相信你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撒丫子就跑而不是别的。
一般来说,在馆子里消费,真正能和你就食物进行交流的,只有服务员。
服务员有很多别称,从前叫小二,也有叫丘二的,当然那是在万恶的旧社会,现在一般按规矩称小姐、侍应生或维特尔。但由于我们的社会发展基本和楼价上涨一样快,小姐这个词有时会产生误会。几年前我有亲身经历,多次呼唤服务员不至后,我把音量开关拧大了一点:“小姐!”……结果,过来一位中年女士,不卑不亢对我说:“叫小姐请去桑拿,我们这里只有服务员。”没错,这是一家“中华老字号”,“老子”的感觉超强:威风凛凛的女士身后,还站着一位拿片鸭刀的壮汉。
天子脚下的北京,干什么都有皇家的腔调。我算幸运的,据沈昌文老师说,当初北京有国营饭店居然有这样的景象,进门的墙上醒目地贴着“郑重承诺”,内容是——绝不无故殴打顾客!当年有一首流行歌曲名字叫《我为革命下厨房》,强力讴歌服务工作平凡又光荣:“我为革命下厨房,热情更比炉火旺……开门迎接工农兵,阶级兄弟情意长……”既然是无产阶级叔伯兄弟了,打是亲骂是爱嘛。
造成服务员“国字脸”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供需矛盾。当年就那么几家饭馆,好不好吃都要排队,作为掌管你进食程序的服务员自然会有优越感。其实,这种情况在今天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人气比炉火旺的饭店毕竟数得过来。比如五棵松西的那家“林静小吃”,一天到晚门口永远是人山人海,乍一看还以为是群体事件呢。这儿的麻辣烫和凉面都非常好,更可贵的是,尽管它紧挨着四环路,但却是门头沟的价格。So,这直接导致这家门难进事难办脸难看,其程度比神秘的“有关部门”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偶尔小声嘀咕两句:这里的服务员厨子也太狂了吧?没想到旁边正等座儿的一哥们儿,冷不丁接了一句话:“人民大会堂服务好,但不让咱们进哪!”靠,你到底哪头儿的啊?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自家饭菜的性价比,直接关联着服务员的扬眉吐气指数。如果你家的味道不足以吸引顾客,或是上菜速度严重迟滞,或是菜价有些虚高……这些因素都会导致顾客在很短时间内变身黄世仁他妈,眼光里蕴藏着一只长针,随时扎向你的脸颊。作为服务员,此时的最佳选择是低眉顺眼,最多像喜儿一样在内心里咒骂,对象是自己的老板。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那些姑娘,站在你旁边,不停揣摩你的心理,讨好你的同时,还要尽可能实现饭馆利益的最大化。不过闹笑话也是经常的,比如一个朋友有次吃请,主人好面子,点了娃娃鱼,这哥们儿赶紧问服务员,鱼是不是野生的——现在的养殖水产尽是喂激素的,只有野生的才吃着放心——因此服务员不假思索,以她列祖列宗作担保,一口咬定此物纯天然,并且仔细说明了进货渠道以示清白。结果,我这哥们儿是一位动物保护主义者,不但拒绝了这道菜还差点打电话报警。
所谓上档次的饭馆,付账的时候一般分两块,一部分钱是给饭菜,另一部分是给服务的。因此喜欢摆谱的人,哪怕平时上班跟孙子一样,到了那里也必须装大爷。“我们是来消费的。”他们喜欢这么说,同时要求服务员要给自己充分的尊重。我给别人推荐饭馆,有时朋友们反馈里略有微词,但大部分都来自空调地毯转盘桌子等方面。这说明有些人更注重吃饭的环境,视觉上的要求比较高,而我更在意菜本身的味觉体验。
六里桥西南有家芙蓉镇酒楼,是一座简易的二层小楼。服务员一色的湖南妹子,为首的叫李菲,美女。我多次推荐过这家馆子,不仅因为他们的炒薯藤、蚕豆汤、锅巴饭做得地道,更因为喜欢这里懒散的就餐气氛:客人不多时,服务员厨子都围在一起,电视永远锁定在湖南卫视。我在一旁安静地吃着,他们在为超女们加油,兴奋和难过都写在脸上……这样的环境里,慢慢地陪着我吃,慢慢地熟络起来。有时,李菲会从后厨端来一盘火焙小河鱼或是老腊肉,放在我桌上,“我妈妈做的,刚托人带上来。”美女注解道。温暖吧?这种温暖应该加收百分之多少服务费能得来呢?
去年年底,李菲去了山西讨生活,原来的服务员也跟着走了一多半。这之后,我又去过一次芙蓉镇,只一次。尽管饭菜还是挺不错,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2009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