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的街
说起南方和北方的饮食差异,最大的地方莫过于主食:南人吃米,北人吃面,基本如此。我身边还有更极端的例子:曾经一女同事,湖北人,虽然脑袋梳得像方便面,但要吃面条的话,她情愿做伯夷;另有一兄弟叫平客,天津卫人,性情随和,但要是吃米饭,他只当自己是叔齐。不吃米饭!他甚至以此为名开了博客。说实话,我很佩服这二位不食周粟的精神。沈老大的书,把吃米和吃面的人用日本习惯分别归类为“粒食主义者”和“粉食主义者”,果真如此的话,我就是一资深“吸粉的”,因为我偏好面食,尤其是条状面食。
海淀的增光路对我来说,就是一条面食的街。在它的东端,坐落着海碗居,这里的炸酱面菜码齐全,炸酱地道,肉丁的口感肥瘦适中,面条分“过水”和“锅挑儿”两种,纯老北京范儿。尽管没法儿和自家做的相比,但对好炸酱面这口的人来说,这里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甘家口商场背后的柴氏牛肉面,则是我看着从一家小摊儿发迹成现在的模样,面条是按照晋南做饸饹的方式挤压出来的,超级筋道,抻开来可供女生跳橡皮筋。不过,这家面馆最好吃的还是它的酱牛肉,两口大锅一天到晚咕嘟着热气,取肉的窗口,尽是回头客说着“肥瘦”、“筋头巴脑”(牛肉的不同部位)等黑话各取所需。中午要一个小碗面,配四两滚烫的酱肉,再加一份炒菜和一小碟辣椒油,第二天早上都不饿。
甘家口,十年前是北京仅次于魏公村的维族聚居地,首体南路没有打通的时候,这一段满街摆的都是烤羊腿和各种类型的馕,直到现在,增光路中段还有一家新疆馆子,过油肉拌面做得那叫一个解馋。由此向西,增光路上还有两家苏氏牛肉面,所以,每当我有吃面的欲望,总是先把车开到增光路上,再行决定面条的粗细以及味道。
我出生在皖北,按说是米面兼收的那类人群,但骨子里我更偏面食,一旦长时间吃不到面食就会贱贱地想。十五年前我在广西的大山里拍片,吃了二十多天的米饭,憋不住了,只好托人从桂林带了一包五斤装的面粉,塑料袋包装的那种,洗干净一个盆,便动手和面。就在这时,几个瑶族的女娃子站在厨房窗外,笑着说瑶话,我站起身过去问究竟,一个会说普通话的小姑娘翻译说:“她们在笑你,陈叔叔为什么连洗衣粉都吃?”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们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粉的“粒食族”。
很多南方人无法理解北方的面条到底好吃在哪里。比如我曾好心请两个同事吃面,他们一边吃,一边分别深情款款怀念自家的热干面和麻辣小面。其实,北方的面条也有各自的风味的,即便是同样的面不同的馆子也有不同的滋味。就拿增光路上的两家苏式牛肉面来说,商学院隔壁的那家是个连锁店,窗明几净,卫生条件格外好,但吃的人,奇怪,就是不如紫玉饭店对面的那家多。
有天,在紫玉对面的那家小铺子等座位,看见一个妈妈带着六岁的儿子,勉强挤在桌子的一角吃面,妈妈唠叨说:“去那家多好啊,都是牛肉拉面,这家又小又破……”小朋友乜斜了妈妈一眼,抢白道:“我就是觉得这儿汤的味儿好。”我当场引这位小友为同道。这家面馆我已经吃了十年,当初开在航天桥东北角,每次夜班,我会带着同事们呼啸而来,当时组里西北人多,一进去,韭叶子、二细、毛细……一通乱叫,两三点钟还能吃到热腾腾的拉面。那时的我,身体好、热爱工作、能连续熬夜……后来小店消失,一年多后我才在增光路找到,第一口面汤下去,味蕾全部在跳舞!这种感觉,相信只有地下党找到组织才会有的。
后来,单位里南方人越来越多,我更多是一个人,最多带上儿子再去增光路遛达——与其说是在这里吃味道,倒不如说是在这里吃回忆。你之蜜糖他之砒霜,这种感受是很难和别人分享的。食物不能强求,尤其是在选择米和面的大是大非上,南方人和北方人很难找到最大公约数,再优秀的民事调解员也无法解开这个疙瘩。
二十年前刚出校门,单位就把我们下放到房山“锻炼”。北外毕业的小付被分配到窦店养鸡场,每天烙饼面条管够。然而出生在浙江衢州的付同学,几天过后就熬不住了,尤其是看到大米被当成鸡饲料的时候,他委婉地向厂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当晚,小付的伙食就得到了改善。当他捧着热气腾腾的米饭,坐在食堂的圆桌旁,一位工友端着炒饼坐过来:“小付啊,你怎么会吃米呢?米不是喂鸡的吗?”说得一脸真诚。
2009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