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刀钢火旺,避邪!”一班长悄悄附在我耳边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从住进这间屋,一直把这把刀放枕头底下!现在,用不上了,给你!”他把砍刀塞给我,挥挥手就朝自己的屋子跑去。
不,没良心的,那不是你的屋子,这间鬼屋才是你的!至少,你该劝我也住到你们那边去,跟战士同吃同住同训练,这本来就是对我们基层军官的基本要求!当然,我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喊出那些话,而是喊出了两个字:“慢点!”
一班长紧急刹住脚步,向后转,举手敬礼:“排长,还有何事?请指示!”
一把破砍刀,你放在枕头底下,根本什么作用都不起嘛,还拿给我干嘛。你应该拉着我,强拉着我,不准我再回到鬼屋里去。我会假意吼叫几声,然后半推半就地跟着你走。我害怕,我心里真的害怕,但我怎么能当着部下怂包软蛋?我把到嘴边的话就着一口唾沫整个咽了下去,把开山刀往一班长手里一送:“什么玩艺儿,用不着!”我像大无畏的勇士,英勇果断地、义无返顾地转身,赤手空拳地进屋,声震寰宇地关门。我再次检查了屋子的各个角落,反复确认,一床一底下的确连苍蝇蚊子都没有一只,才重新爬上一床一板。
这时候,熄灯的哨音响了起来。我没有熄灯,而是把屋子里的大灯一齐打开。我倚在一床一头,继续读那本《解放军文艺》,我的想法是,一直读得自己一一精一一疲力竭,一直读得自己瞌睡连天,一直读到自己沉沉睡去。第二天起一床一哨响起,我大梦醒来,若无其事地出门。什么都没有发生,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灭,我成了全排指战员心目中有胆有识、智勇双全的英雄。book.sbkk8.coM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本新期刊从头看到了尾,我也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扔了杂志,摸一摸枕头底下的手槍,往下一缩躺直了,右手紧一握手电筒,大拇指撅一着开关。关灭台灯,拉灭大灯。屋子里漆黑一一团一,屋外易水河的水流声、各种不知名昆虫的鸣叫一声一齐扑进耳朵。我拉了被子把脑袋一蒙,把手电筒横在胸前,双手抱牢了。我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立即入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果然很快就入睡了,但没能如愿以偿一觉睡到大天亮。因为,在我刚刚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我分明感到一床一铺在摇晃,仿佛一床一下有个庞然大物在拱动它健壮而又力大无穷的背脊。我惊得混身热汗淋淋,猛然打开手电,拉开电灯,再摸出手槍,打开保险。屋里一切依旧,窗外水声虫声。只有白色的军用蚊帐帐顶在轻轻地抖动,似乎是刚才一床一铺摇动的惯一一性一一使然。
我愣了半晌,又在心里给刚才的现象找理由:肯定是我蒙头睡觉,混身燥一热出现幻觉。蚊帐抖动也好解释,可能是我醒来后大幅度的动作,或者拉电灯灯绳带动造成的。book.sbkk8.cOm
接下来我索一一性一一只用被子略略盖着肚子,手脚舒展躺在一床一上。还是在似梦非梦之间,一床一又摇动起来。这次我没那么紧张了,没搞出什么大幅度的动作,我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按亮手电,手电光直射蚊帐顶。蚊帐纹丝不动。也就是说,真实的摇动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心理的幻觉或梦中的摇动。
我开了灯,看看表,深夜三点多。再也不敢入睡了,我穿衣起一床一,挂上手槍,拴上武装带,手提高能手电筒,逐个房间查了一通铺,然后打着电筒来到哨位上。站岗的哨兵正是一班的大个子。他迎上来关切地说:“排长,没事吧!”
“没事!”我摆摆手说:“黎明前这一岗最容易犯困睡过去,我陪你站!”
第二天,我调整了宿舍,万人坑房间改为工具房,专门堆放平时训练和劳动的工具,不再住人!还有,我专门招集一班几个疑难神疑鬼的骨干,郑重宣布:今后谁也不许再提万人坑、鬼屋、摇一床一这些事,否则就是扰乱军心,纪律制裁。
整整一个冬季,平安无事。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冬去春来这段时间,老兵走了一批,新兵来了一批。军营的故事,就在这流水之间逐步淡化、洇灭。一班长复原回乡了,大个子学驾驶去汽车连了。随着第二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易水河重新流水潺一潺,大杨树再次白絮飘飘,万人坑、鬼屋、摇一床一,这些恐怖的故事,都成了物是人非的陈年往事。只是,在我们就要搬离临时营地,入住新盖的正式营房之前一个月左右,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