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夜色笼罩着易水两岸,全排指战员正在睡梦之中,突然,临时营房旁边的一一操一一场上响起了急促的紧急集合声。全排火速摸黑起一床一,全副武装排列在大杨树下。我满腹疑惑地跑到队伍前,队列前方并没有指挥员。我一团一一团一看一圈,根本就没有见到一个连里的干部。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排里搞紧急集合演练,不可能我一排之长不知情。那么,就一定是连里突击一一抽一一查了。可是,连队首长呢?好在跟连部已经安装了临时的有线电话,我快步跑回房间接通连部,一打听,根本没有紧急集合那回事!
这就奇怪了,难道我们一个排四十多人,一齐发生幻听了?或者一个人睡梦中听到紧急集合哨音,跳起来穿衣打背包,传染全排一齐“扯地皮疯!”这后一种情况,在新兵连紧急集合训练新兵们高度紧张的时候,的确不止一次地发生过。大家互相排查了一番,要找出最先“扯地皮疯”的人,自然不得要领。我挥一挥手说:“算了,下不为例。解散,继续休息!”
大家呵欠连天、怨声载道地回到房间接着睡觉。
如果到此为止,绝对没有什么稀奇的。问题是过了两天,又突然响起紧急集合哨声,同样在深夜,同样在大杨树那边。
不能再以“扯地皮疯”作解释了!那么,一定是有人在搞鬼。连续干这种假传军令的事,已经不属于恶作剧的一一性一一质了。常言说新兵怕炮老兵怕哨,哨声说是军令,岂能儿戏?必须把这个家伙揪出来!
我怀疑是连部的炊事员饲养员通讯员这三大“员”干的。因为整个连队只有这三大员比较稀拉散漫,连队其他战士都是集体食宿,谁要深根半夜偷偷溜出来做这坏事,即使不被哨兵抓住,也不可能逃得开身边开朝夕相处的战友们的耳目。
于是向连长做了汇报。连长决定外松内紧揪出案犯。表面上一如既往,私下里各排偷偷加强戒备,重点防范连部三大“员”。我们排不但加强了岗哨和巡查,还在连部和其他两个排过来的那条必经之路上,增设了两个双人潜伏哨。这样布下天罗地网,那个家伙即使有三头六臂通天的本事,也必定插翅难飞。book.sbkk8.coM
这样过了两天,紧急集合哨声又在深夜响起。按连长布置的预案,我火速跳下一床一,一把推开窗户,伸出右手,猛抠板机。随着一声巨响,一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顷刻间,山野河边明岗暗哨一齐出动,人影灯光乱晃人影幢幢,所有的通道,全部被封锁。连部和二、三排方向,隐隐传来紧急集合哨音。一个小时后,各路人马的消息一齐在连部汇集,结果大出意外:一无所获。几个干部碰头研究,连长判断,问题肯定出在我们一排内部。因为今晚这种情况,其他两个排包括连部的人作了案,怎么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这么快赶回来参加各自的紧急集合。
于是,我开始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本排四十来个人。应该说,这同样是一群没有作案时间、作案条件和作案动机的无辜者。临时营房一共八间,我住在最靠一一操一一场最靠大杨树那一间。营房前面是一条不宽的道路,任何人来去通行都逃不出我的眼睛。营房后面靠着陡峭的山岩,荆棘丛生,连猿猴都不可能爬过,即使有一只猿猴跳过,也铁定会被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发现。这就是说,住在营房里的人,不可能作案了。那么,唯一可能作案的人,只能是哨兵。问题是哨兵都是轮换上岗的,而且近几天还改成了双人双岗,这样互相监督,防患的就是哨兵作案。book.sbkk8.cOm
谁都没有条件作案,难道,又见鬼了!怎么这回鬼不再出现在鬼屋,而跑到大杨树下一一操一一场里去了?我心里再次疑窦丛生、一毛一骨耸然。
安静了两天,第三天深夜,一一操一一场上大杨树方向又清晰地响起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我吼了一嗓子,战士们知道这又是“扯地皮疯”,便没打背包起一床一。但在深夜的静谧中,我听到隔壁房间老兵在给新兵讲万人坑、鬼屋、摇一床一,他后来说的,让我也吃了一惊。这离奇的紧急集合哨声,竟然跟“万人坑”关联在一起:“那敲碎的十几具一尸一骨,一胡一乱合装在陶罐里,就埋在大杨树下……”原来如此!我倒一一抽一一了一口凉气,对着天花板大声吼道:“睡觉,不准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到连部,向连长报告情况。通讯员告诉我,连队几个首长正在开会研究搬迁新营房的事。我一想正是机会,便硬着头皮闯进会场,汇报了这几天的情况,要求马上搬迁新营房,越快越好。连长和指导员互相看了一眼。“你不是胆子挺大吗?”连长讥讽地说。
“放我一马吧大连长,求你快快让我们离开那个鬼地方,不然全排人都会崩溃的!”我再也不敢硬充好汉。
当天,我们排就率先搬进了十多公里之外的新营房。之后两个月,我就离开了这个野战军连队,调到机关大院工作,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太行山中、易水河畔、大杨树下的临时营房。据说,我们走后,那里已经改成牛棚和羊圈了。不知道那迷惑人心、无影无踪的紧急集合哨声,是不是依旧时常在深夜里突如其来地震荡牛羊们的耳朵。
这段记忆过去很多年了,但对于我太过刻骨铭心、不可磨灭了。偶尔在亲友间讲起,他们科学的解释很多,比较集中的说法,摇一床一属于心理暗示。至于紧急集合哨声,则可能是野生鹦鹉在军营里学舌。但我还是难以释怀。因为我觉得几个人同时受到同样的心理暗示,同样幻觉一床一铺摇晃,应该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再说就算是鹦鹉吹哨,它怎么就只学会了紧急集合哨声呢?而且它为什么只在深夜,选择在那棵脚底下埋了无名一尸一骨的大杨树发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