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当时有个小报记者,笔名叫做什么张朝天的,天天来捧小一姐的场,写了好多锦绣文章来赞小一姐,其中一篇,就写的这件事呢。”
万事经过了记者的笔,可就不那么十足实了。小宛猜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对事情的真相并不清楚,大凡人总喜欢记住风光的一面,宁可把经了夸张演绎的故事当本来面目,却把自己亲身经历怀疑起来,时日久了,便干脆忘记本原,只记得那演绎过的野史了。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起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您是不是有一张若梅英《游园惊梦》的戏曲唱片?”
“是啊。不过不知道放到哪里了。人老了,就记不住事儿。”
小宛又愣住了,那么,自己是怎么得到那张唱片又把它一交一给爸爸的?
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沉浸在回忆中,对孙女儿的不安并未在意,只眯着眼细说当年:“梅英梳头的时候,可讲究了。她的梳妆台和椅子面都是真皮包铜的,烙着花纹,又洋派又贵气,镜子上有镜袱,椅背上有椅袱,都是织锦绣花的。化妆箱和桌子配套,头面匣子摆开来足有十几个。哪个匣子里放着哪些头面,都是有讲究儿的,从来错不得。有时候她自己放忘了,就会问我:‘青儿,我那只凤头钗子在哪儿呢?’我找给她,她就笑,又像愁又像赞地,说‘青儿,要是没有你,可怎么办呢?’” book.sbkk8.coM
小宛听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捏细嗓子拿腔拿调地学梅英有气无力的说话,忽然觉得辛酸。已经是半个多世纪前的故事,可是至今提起来,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的脸上还写着那么深的留恋不舍,也许,那不仅仅是梅英一生中最春一光灿烂的日子,也是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最难忘的百合岁月吧?
“原来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的小名叫青儿。”
“是若小一姐给取的。”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眯起眼睛,望进老远的过去,“遇到若小一姐前,我一直在西湖边上要饭,那年遇到若小一姐来杭州演出,也是投缘,不知怎么她一眼看上了我,问我,愿意跟她不?我哪有不愿的,立即就给她磕了头。小一姐说,你在西湖边遇上我,就好比白一一娘一一子在西湖遇上小青,就叫你做青儿吧。这么着,我就叫了青儿。” book.sbkk8.cOm
“这么传奇?”小宛瞠目结舌,觉得故事越翻越奇,原来每个人的过去说起来都是一本折子戏,“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那时候您有多大,就记得这么多事?”
“八岁。”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八岁跟的若小一姐。开始什么也不懂,要她耐着一一性一一子一点点地教,到了十一岁,已经是她最好的助手,半刻儿离不开。她开始什么事都同我商量,拿我当大人一样。可是每次出堂会,又把我当小孩子,记着带吃的玩的回来给我。有一次一个广东客人请堂会时开了一盒有两个鸭蛋黄的月饼,我站在旁边看得眼馋,急得直吞口水。小一姐走的时候特意要了一块包起来好让我回去吃,路上不知被谁压扁了,皮儿馅儿的都粘在一起,小一姐连叫可惜,说尝不出味道了。可是我吃着还是觉得很好吃,从来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月饼。”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的声音里渐渐充满感情,“若小一姐比我大六岁,对我,既是老板,也是姐姐,要是没有她,我可能早饿死病死了。”
小宛暗暗计算着若梅英如果活在今天,该有高寿几何,一边问:“您还记得那是哪一年吗?”
“那可说不准了,只记得那时北京城刚刚通火车,从城墙里穿进来,一直通到前门下。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别提多兴奋了。为了通车,城墙开了缺口,很多人半夜里偷着挖城砖。城砖是好东西呢,放在屋里可镇邪降妖的,取土之后,得九翻九晒,去除霸气,要三年的时间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