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正午。炽一热的一陽一光透过革竹棚顶的缝隙落在人们身上,顷刻间便化作黏一腻腻的汗。茶棚的客人们讲了几个老生常谈的旧故事后。都觉得无趣,只好一边晃着扇子一边埋怨着这该死的暑天。蒲先生给客人们添了杯凉茶。正准备静下心来整理下前两日刚刚收集来的奇闻异事,就见白有功背着一个硕一大的竹箱子疲惫地踏进茶棚。
当然,那个时候大家还不知道他叫自有功。众人见他的穿衣打扮和风尘仆仆的样子。只当他是四处贩货的小商贩。谁都没想到他就是济南城赫赫有名的大商人白有功。
白有功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箱子卸下来。慢慢地放在地上,这才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问:“凉茶多少钱一碗?”
一个茶客替蒲先生答道:“只要你有好听的故事。茶水管你喝饱。分文不收。”
白有功将被汗浸一湿的辫子盘在头顶,这样虽然凉快些。却令他看起来像那些每天都有新奇遇的一江一湖艺人。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来,一边用袖子擦着汗一边说:“若没有故事呢?”
那茶客又抢着说道:“若没有故事,蒲先生的一碗茶值千两黄金。”
蒲先生听到这里。笑呵呵地替白有功端上一碗凉茶。转身对那抢话的茶客说道:“这话我一爱一听。待会儿你记得把茶钱付了,你今日已经喝掉十几万两黄金了。”
众人一听。都大笑起来。白有功也跟着干巴巴地笑了笑,他将地上的箱子轻轻拉到脚边。这才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
刚才的茶客又打趣道:“看先生这么爽一快地喝了茶。莫不是今日我们又有新故事听了?”
白有功急忙说:“没有没有。我只是太渴了。”
茶客继续说道:“没有故事,又喝了蒲先生的茶。看来您还真带着千两黄金了,难道您这箱子里装的就是黄金?”
白有功一听,原本晒得通红的脸顿然变得煞白,他捂着箱子说:“您真是玩笑了,若这里真装着千两黄金。我哪能背得动?!”
众人好不容易在这无聊的午后找到点乐子,哪里肯放过?就听另一位茶客说道:“就算不是黄金。肯定也是极为珍贵的宝贝,否则你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是啊是啊,不如让我们一饱眼福。”众人附和道。book.sbkk8.coM
蒲先生又替白有功倒满了茶,对众人道:“你们这帮闲人,莫要强人所难。”
白有功感激地看了蒲先生一眼,轻轻地抚一摸一着箱子,说:“说起这箱子,倒还真有个离奇的故事。”
“哦?”茶客们立刻来了兴致,纷纷围坐在白有功桌旁。
如火炭般的太一陽一不动声色地移到棚顶,将大地上仅存的一缕微风烤得无影无踪,天气愈加燥一热了。
白有功是济南城鼎鼎有名的木具商人,他有一间规模庞大的家具工出坊,聚集了很多手艺一精一湛的木匠。许多达官显贵都找他定做家私。
事实上白有功并不喜欢做家具。那些桌椅一床一柜做得再一精一致。也不过是些侍奉人的死物。早年做学徒时,他曾在师父的藏品中亲眼见过一匹木马,那马虽然只有手掌大小,但做工一精一致,身一体的曲线和木质的纹理浑然天成。栩栩如生。师父一有空闲便对着那木马发呆,绞尽脑汁想把它变得更一逼一真一些——如此一精一巧的木马,若再一逼一真些。不就成了真的马了吗?
从那以后,白有功就热衷于做一些木质的活物。他的梦想不是将它们做得一逼一真,而是把它们做成真的。只可惜,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一精一于计算、怎么巧设机关,也只能将它们做得和师父的木马一样栩栩如生。却不能赋予它们真正的生命。他最成功的作品是一只大蝴蝶。不仅雕工和上色无可挑剔。蝴蝶腹部的机关也是他思索了好几年设计出的。只可惜这只蝴蝶终究不能真的飞向花丛。
就在白有功快要放弃梦想的时候,他在泺口偶遇一个一江一湖艺人。老奎自称老奎,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除了他身边的两条硕一大的巨犬比较惹目之外,老奎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和所有的一江一湖艺人一样。他先是巧舌如簧地赚足了人气,这才故作神秘地拿出看家一宝贝。就是这宝贝。令白有功陷入了万劫不复。book.sbkk8.cOm
老奎的宝贝是两个破旧的大竹箱,只见他郑重其事地打开箱盖。取出一个木头雕刻的美人。美人约一尺多高,雕工和表情看似一精一巧,但和白有功的手艺差远了。老奎抱着美人巡场一周,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竹箱里。重新盖好盖子。众人正起哄说他故弄玄虚没什么真本事,却见他不慌不忙地朝竹箱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他重新打开竹箱,那木雕美人竟自己直一挺一挺地从箱中站了起来。僵硬地活动了一下一身一体。
随后,老奎将一个小马鞍披在巨犬身上,抱起木雕美人,令她跨一坐在狗背上。随着他一声令下。巨犬绕着场子疾速奔跑起来,更神奇的是,那木雕美人竟自己从狗背上坐起来,时而藏蹬犬腹之下,时而从狗背跃至狗尾。动作虽有一丝僵硬,却十分灵活。
白有功当时就看傻了,他一生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是这个。
茶客们啧啧称奇。忍不住纷纷瞄向他脚边的竹箱,暗自揣测,说不定这箱子里装的就是那木雕美人。
适才那一话多的茶客,不但一爱一抢话。似乎还喜欢挑刺。他打断白有功,说道:“这事虽然罕见。不过仔细想来,玄机应该在狗身上。那大狗应该被一精一心调一教过,是它在一操一纵那木头人吧!”
白有功似乎早就料到会有如此一问,说道:“狗再怎么调一教。终究是畜生,就算它能一操一纵木头人的动作,又如何能控制木人的神态表情?那木头美人不过是个开场。压轴戏还在后面。木头美人表演了一番之后。老奎又取出一个木雕男偶,头插雉鸡短一毛一,身着羊皮上衣。和美人不同,男偶在老奎的命令下,自行跨上另外一头巨犬,和美人一起表演昭君出塞。美人频频回首顾盼,男偶扬鞭追逐,宛若驰骋草原的神仙眷侣。”
众人不禁叹道:“这真是奇了!若说那美人是被狗所一操一纵,那男偶可是自己走到狗身上的!”
白有功点点头,“不错,当时我也惊得目瞪口呆。鲁班削竹木以为鹊,也不过如此。鄙人生平最一爱一土木雕工,却从未见这般神作。待老奎演出完毕后,我忍不住尾随其后,想以重金购买那对人偶。他起初不肯卖,后来看我态度诚恳,才勉为其难,只将那木雕美一女卖于我。”
有个茶客笑道:“那你可发财了!”
白有功苦笑一下,“你若知道老奎对我说的话,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茶客问:“什么话?”
白有功低头看了竹箱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他说,此物出自奇人之手,需用一尸一骨未寒的死人喂养,只有吃饱了。方能如活物一般行动自如。”
茶棚外依旧烈日当头酷热无比。茶棚内却莫名漫过丝丝寒意,凉茶更凉了。
白有功不可能悉数说出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