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奎虽然看起来穷困潦倒。但却极具风骨,无论白有功出多少钱、开出如何诱人的条件,他就是不肯卖那对人偶,甚至还说出“需用死人喂养”这种无稽之谈。企图令他知难而退。
可自有功太想要那对人偶了,他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出像那人偶般宛若活物的木偶,他想一寸一寸地抚一摸一着它们。将它们一点一点拆开,看看其中到底有怎样的奥妙。只要明白了机关所在,他就能做出无数个比它们更一精一致、更灵活的木偶。
无奈老奎,分固执。白有功万般无奈,就央求他到府中再表演一次偶戏。并承诺从此以后再不纠缠。老奎很爽一快地答应了,他背着箱子进入了白府,却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一白有功在他的饭菜里下了毒。
白有功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噩梦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获得至宝的兴奋令他忘记了一切,他将老奎的一尸一体草草藏在书房的桌下,然后便坐在灯下痴痴地望着那两个大竹箱。他四岁做学徒研一习一木工,十五岁出师,二十岁成名,三十岁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可这三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兴奋过。他小心翼翼地抚一摸一着箱子,不舍得打开,他要细细品尝这种喜悦,这种即将成为“活鲁班”的幸福。
他还记得。就在他充满期待将要打开箱子的那一刻,柳月端着燕窝轻轻叩响了书房的门。
柳月是他的妻子,他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父母一之命媒妁之亩。他只不过在该娶妻的年纪拜了堂,而拜堂的对象正好是柳月而已。他对风花雪月男一女之情毫不在意,除了挚一爱一的雕工木器。他从未发自内心地一爱一过任何女人,包括柳月。
但柳月不同,即便饱读诗书。即便满腹经纶,她终究是以夫为天的女子,从成婚那一刻,白有功就变成她全部的世界,面对痴迷木工的丈夫,她除了尽力做好本分,就是和那些愚蠢的木头怄气吃醋。比如在他潜心钻研机关设计的晚上,体贴地端上一份夜宵,然后极尽风情地将他连拉带拽地缠进卧房里。
这一一夜。白有功表现得极为爽一快,他昕到叩门声,还不待柳月推门而入,就急忙迎了出去。挽着她嘘寒问暖地离开书房。他不能让她进来,老奎的一尸一体正躺在桌下。一尸一骨未寒。
第二天一早,白有功就后悔了。book.sbkk8.coM
他后悔没有相信老奎的话,当他睡醒后迫不殛待回到书房时,发现他的一尸一体莫名消失了。竹箱的盖子虚掩着,里面的男木偶不翼而飞,只有女木偶直誓挺地躺在箱子里惨白的脸、鲜红的唇,似笑非笺。
难道这木雕美人真是以死人为食的?
蒲先生原本以为白有功只是不好意思白白喝茶,所以才草草编个短故事敷衍了事。直到他说“木雕美人需以死人为食”,他才意识到,白有功的故事并不短,这才刚刚开始。
茶客们一边偷偷打量着白有功脚下的竹箱欷嘘不已,一边问道:“难道你真的用死人喂它,”
白有功踌躇了良久。才慢悠悠地说道:“这木头做得再如何奇巧灵活,终究是木头雕做而成,又没有五脏六腑,莫说是死人,就是普通的食物,它也不可能吃啊。”
众人点头称是,“老奎真会故弄玄虚。”
白有功紧紧皱着眉头,“是,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他故弄玄虚。但是后来,家中发生了一件奇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它真的吃死人啦?!”
白有功一脸凝重,
“当时我并不确定是不是它吃的,只是买它回来不久,府中病死了一个家丁。那家丁死去的当晚,一尸一体奠名失踪。”
此时已然午后,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聒叫着。一个过路的农夫远远地望了茶棚一眼,擦擦额头的汗珠继续赶路。而这个小小的茶棚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生生从这个烤炉般的世界里剥离出来,棚内的人不但不再晃着扇子驱热,还都双手环胸,脊背上生出阵阵寒意。
白有功府上确实死了家丁,不是病死的,也不止一个。book.sbkk8.cOm
老奎的一尸一体离奇失踪,但白有功始终不相信一个木头人能吃东西,就算能吃,它区区一尺的身材,如何能吃得下一个粗一壮的三尺汉子?
冥思苦想了几日后,白有功豁断朗。
毕竟他从未下毒杀过人。自然不好把握药量的轻重。想必老奎并未被毒死,只是昏迷了。说不定他半夜苏醒,想背着箱字逃走,无奈中毒后体力不支背不动,只好打开箱子,一胡一乱拿了一只人偶,匆忙逃去。
自有功并不担心下毒杀人的事情败露。一般的一江一湖艺人无牧无势。不愿意惹是生非。能死里逃生捡一条一性一命就该庆幸不已,早就逃之夭夭了。就算他去告官,口说无凭,谁信呢?倘若官差问起来,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老奎卖了人偶给自己,随后又想多讹诈些银子,自己不肯,于是他便恼羞成怒、血口喷人了。
这么一想,白有功的心稍微踏实了许多。他唯一感到懊恼的是,没有在下毒前问清楚木雕美人身上的机关所在。若不是曾亲眼见它活灵活现地骑着巨犬顾盼生辉,他真怀疑它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术头人。
自有功寻遍了木雕美人身上的每一处,按鼻尖、拽耳朵、拍头顶、戳眼睛,可它就是毫无反应。有时候,他也会抱着它轻轻晃动。若其中真有机关,必然会传出器一具零件的响动。可它体内却从未传出任何声响。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又生出了新的事端。
那一日他正在书房对着木雕美人发呆,门外清扫的家丁不知他在房内,七扯八扯地嚼舌根。
说着说着,其中一个突然压低了声音:“哎。知道吗,那两条大狗死了。”
另一个道:“白府何时养过狗?”
那人继续说道:“狗是那一江一湖艺人的,就是演偶戏的那个。”
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了:“咦?说来奇怪,那艺人是何时离府的?好像没见他出去啊?走的时候怎么不把狗带走,难道他把那狗一并卖给老爷了?”
最先说话的家丁“嘘”了一声:“你知道那狗怎么死的吗?那夜我将艺人吃剩的饭菜喂了它们。第二天一早它们就口吐白沫挺在墙角了……一看就是毒死的!”
“悯!你是说……要不要去告官?”
“嘘——别声张,这事咱俩知道就行了。告官?说老爷毒死了两条狗?还是说老爷毒死了人?若毒死人了,一尸一体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有功躲在房内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那两个家丁走远后,他才深深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