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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的戏唱得磕磕绊绊,原先扮演钟媚儿的福禧,仗着自己有几分俊朗的姿色,跑到堂子里做“相公”陪酒去了。“相公”是什么?北平城里有名的八大一胡一同是干什么的,“相公”就是干什么的。不过八大一胡一同里的都是女人,“相公”却是比女人还柔媚的男人。这真是九福戏班的奇耻大辱,倘若老班主还在,定然会像打四旦一样将他生吞活剥。归筹没有老班主的威严和气魄,只能将他逐出戏班放任不管。钟媚儿的角色自此由另一个临时演员代替,于是上座率又低了些,茶楼的老板已经下了最后通牒,眼见着戏班就将三餐不保,唱鬼戏的就将真个变成了饿死鬼。
最后一场戏时,那个官家小一姐又来了,依旧站在昨天的位置,依旧不哭也不笑,不鼓掌也不摇头,就那么木木地站着,目光紧紧粘在钟馗身上,仿若归筹妹妹在轿子里的最后一瞥。
归筹在台上看得心里颤颤的,有那么一刻,似乎还看到妹妹坐在台上的轿子里掀起帘子,那目光绝望,又欲说还休。他就这样恍惚着,险些唱错了词儿。book.sbkk8.coM
一散戏,茶楼老板就下了逐客令。可归筹此刻顾不得这些,他的眼里全是那个女子。他看到她幽幽地走上台、幽幽地掀起帘子、幽幽地靠近他,然后幽幽地问:“你真的是会捉鬼的钟馗吗?”
归筹说:“那是戏。”
女子说:“你演得那么真,真的钟馗来了也会自觉逊色的,定然也能吓走那些冤魂恶鬼。”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来:“钟馗不是吃鬼的鬼么?”
归筹觉得这最后一句话有点别扭,可又听不出什么不对,她的眼神令他觉得亲切,当她看着他时,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于是他忍不住问:“小一姐是不是有什么难处需要归某帮忙?”
女子一听,低低地一抽一泣起来:“我想请归老板屈尊到寒舍唱一出钟馗捉鬼,只你一人去就好了。”她将嘴凑到他的耳边:“捉真的鬼。”
归筹的脸立刻在油彩下面一抽一搐起来,若不是那厚厚的油彩遮着,此刻的他一定看起来像白脸曹一操一。但是,当他看到女子手里的钱袋,听到里面脆生生的银元碰击,又不由心动了——多美妙的声音呐,单是听听就能管饱。
他回头望了一眼戏班里众人那干巴巴的眼神,又看了看茶楼老板决绝的神情,咬了咬牙说:“我试试吧。”继而,他接过女子手中的钱袋,递给一个小鬼扮相的武丑,说:“六旦,我去这几天,戏班就一交一给你了。”
说罢,他提起化妆箱,带着一脸的豪气,昂首挺胸地跟着女子出了门。
钟馗本是吃鬼的,但倘若这满世界都是鬼,那又会是谁吃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