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当天下午的本市晚报便刊出了黄理的死讯,他的名字理所当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指向一性一的“本市某高中一男生”,关于他的死因莫衷一是,报纸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判断,只罗列了一些目击者的说法。有一个老头言之凿凿的说,他当时就站在几米开外,看得很清楚,那个男孩应该是走神了,是不小心跌落到站台下才被火车撞死的,这应该是一场因了死者的粗心大意而酿成的意外。但一个同样距离黄理很近的女大学生则作证说,她亲眼看到这个被火车轧死的男生是自己跳下站台的,这绝对是一次典型的自一杀事件,她感慨道,现在的小孩们心理太脆弱太软弱,还不如麦当劳的薯条呢。而年轻的火车司机面对记者哭丧着脸说,事情来得太快,就是一刹那的事,我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没有刹住车,太近了,别说是我,换成美国总统也刹不住呀。他只在回家之后对他的妻子道出了心中的疑惑与恐惧,他说,“真是活见鬼,都说那男孩是自己掉下去的,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可我当时怎么感觉那个男孩身边影影绰绰的站着一个人影呢,好像正是那个人推了他一下。
火车司机接着责怪道,以后睡不着觉别老让我吃安眠药了,我有个同事就说吃安眠药会致幻,他有一段时间上晚班,为了白天能睡好觉吃安眠药,晚上开车时就看到前面的铁轨上有人影在飘……,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妻子已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一叫,火车司机于是就知趣的闭了嘴,不再说下去。
五
晚上,森小做了一一夜的纷繁芜杂的乱梦,这些梦像藤一样在他的黑夜里滋生疯长,缠绕着森小,使得他接连惊醒了多次。
每次醒来都是一头汗水,梦境的一些片段零零碎碎的镶嵌在记忆表面,森小望着窗外黑紫色的夜空和在午夜的秋风中摇曳的树影,吃力的回忆着刚刚侵扰他的那些梦。
黄理来过他的梦中,他仍旧坐在客厅里那套土黄色的双人沙发上,微笑着倾听森小的脏字和牢一騷一,那张黑色的录取通知书伏一在他们之间的茶几上,像一片充满恶意的灰烬。他们正说着话,突然黄理僵住了,他的眼睛鼓起来,脸上像瓷瓶一样出现了无数细碎的纹路,渗出一血来,接着就像一座被摔碎的石膏像,坍塌成一堆血肉模糊的碎块。book.sbkk8.coM
仲博也来过他的梦中,仲博苦着脸,站在他的一床一头,俯下一身可怜巴巴的说:我不想去那个野鸡大学,可他非要我去,说着他伸出手指向身后,在梦里,森小依稀看到不远处的黑暗中隐藏着一个身影,但那只是一个轮廓,看不清那个人的五官和衣着。森小恐惧的喊了声:你是谁。那人的身一体依然躲藏在暗处,但他的脸却从黑暗中一点点的浮现出来,那是一个戴着黑框眼睛的中年人,他笑起来,嘴巴很大,几乎咧到了鬓角,露出了两排粉一红色的牙一床一和白森森的牙齿,他用圆一润的声音说:我姓翟,你叫我翟老师就可以了。
惊醒后的森小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没想到这个翟老师竟然就做为一个角色出现在自己当晚的梦中,并且被加工成如此恐怖的一个形象,看来白天仲博神神道道说的那番话还是对自己产生了影响。梦这种东西有时真像一个信手拈来的导演,捕风捉影,令人难以捉摸,你永远都不能预料白日里哪个不经意的细节会在夜晚步入你的梦境……
翟老师,翟老师,森小翻来覆去的把翟老师念了几遍,他想,不知道现实生活中的这个翟老师是不是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如果真是这样,那才叫恐怖呢。他想,如果自己去了那所学校,有可能会见到这个姓翟的老师,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明天会不会来,黄理死了,仲博不愿意去,即便来了自己去不去呢?还是去吧,学校即便差一些,也总比复读要好得多。
一通一胡一思乱想之后,森小再次入睡了,墙上的挂钟不偏不倚的指向凌晨三点。book.sbkk8.cOm
同一时间,五站地以外的东升花园小区某栋七楼,仲博的父亲仲上海在黑暗中毫无缘由的醒来,在一床一上辗转反侧了半天,仍旧无法入睡,于是他决定到一陽一台上吸一只烟。
青灰色的月光撒满了房间,有一些虫鸣声透过窗户弱弱的传来,初秋的夜倒真是有些深沉惆怅的味道。仲上海从衣兜里摸出香烟和一次一性一火机,为了避免打扰妻儿,他特地放轻了脚步。
到达一陽一台需要途经儿子的房间,走过仲博房门的一刹那,仲上海敏一感的停住了脚步。
他听到仲博的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第一反应是儿子在说梦话,于是他弯下腰,把一只耳朵贴在房门上仔细听了听,顿时觉得身上冷起来,他分辨出儿子的声音清晰而连贯,与梦话的含混不清与断断续续有着明显的区别,很显然,仲博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在夜半三更的凌晨三点,这当然很不正常,仲上海的心慢慢沉下去,这一年来他一直担心仲博的抑郁症转化为更为严重的一精一神疾病,他不敢想象儿子像街上那些疯子一样嬉笑着四处游荡的情形。
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了儿子的房门,借着淡淡的月光,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展现在他眼前。他看到他的儿子仲博身着一套暗一红色的睡衣,正背对着他蹲坐在狭窄的窗台上,仲上海只看到他瘦削的脊背和黑糊糊的后脑勺,铝合金窗大敞着,初秋的凉风正有一搭无一搭的吹进来。
仲上海的腿一下子就软一了。小博,赶紧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干得要命,是很久没有喝到水的感觉。
我不去不行吗?仲博背对着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样一句话,紧接着他又自己回答了自己,哦,必须去,那就去吧。又一阵凉风从窗外掠进来,窗帘扭一捏的摇晃了几下,上面惟妙惟肖的印着两只白色的波斯猫,他们被夜的黑暗染成了深灰色,也随风舒展起四肢。
小博,你跟谁说话?仲上海的声音虚张声势的严厉起来。
仲博慢慢回过头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仿佛他问了一个十分低级幼稚的问题,他反问他的父亲:“你不知道吗,我要上学了。”他呆滞而无辜的望着他的父亲,双手撑着窗框,吃力的站了起来,两只细瘦的长一腿将他的身一体支撑在窗台边缘,像一只巨大的鸬鹚。
“看,”他指着楼下,“翟老师在楼下等我。”
仲上海发疯似的扑向窗口,但他的速度比起仲博坠一落的速度,就显得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