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09年7月14日的晨报,一模一样的早餐,楼下呆坐的男子,散步的几个病人和护一士,出门碰到的食堂张大一嫂,黄瓜炒肉片,番茄炒蛋,白米饭;下午的球赛,那些病人的无聊对话丝毫未变,晚餐照旧相同;睡前的药和牛一奶一。
杜威觉得自己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声音,好像万千蜜蜂在脑海里环绕。
这算什么?每天都过着相同的生活。永恒不变的7月14日像场无法摆脱的噩梦,好几次他都想在看球赛的时候大吼:“都他一妈一别吵了,是X队赢!”或者是在走廊遇见张大一嫂的时候给她一个大白眼:“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那难看的大屁一股和你做的菜一样难吃!”
可是他不能,因为心里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那样做的下场只会被抓去治疗。这里是疗养院,每个人都有点神志不清,在他们眼里,他不过是那些轻微的一精一神病中的一员。
杜威若有所思地看着墙上的几幅画,低头笑了笑。
楼下的花坛里整洁得不像话,昨晚似乎下了一场雨,湿润的泥土充分证明了。从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冒出了一棵小芽。摸了摸枕头下,那颗绿色的小药丸还在。那是昨晚吃药时,假装塞一进嘴里然后藏在舌头下的。刘护一士走后,他迅速把药丸藏进了枕头下。还有墙上看似不经意用指甲划上去的痕迹,已经是第四条了。
重复的7月14日,过了整整四天。他异常冷静地重复着最初的对话和步伐,不徐不疾,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到自己是在过着一天天重复的生活。刘护一士的笑脸,总是在他低头的瞬间僵硬地凝固。
他没有抓狂,没有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只是在第二个7月14那天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然后就开始一如既往地吃饭睡觉散步看报纸,重复着那些单调的对话。后来他发现,不仅仅是刘护一士,连张大一嫂和那些看球赛的病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把闪躲的目光投向他。
杜威在睡梦中笑了。
他相信一切,唯独不相信流逝的时光会倒流。就在他到了崩溃的边缘时,那个破土而出的小芽拯救了他。book.sbkk8.coM
第二天照旧在刘护一士的笑容中醒来,他趁着刘护一士离开的时候飞快地扒了几口饭然后冲了出去。空荡荡的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个满脸缠着纱布像木乃伊一样的女人,黑一洞一洞的眼睛透过纱布的缝隙看着他。
“老师——”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她试图抓住他即将离去的身影。
——老师?是的!他从来就对什么证券没有半分印象,可是他对数字却异常敏一感,睡梦里还有零零散散的记忆,自己站在讲台上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地写着那些烦琐的公式。整个梦境里一片安宁,只有粉笔刮在黑板上的刺耳声音,讲台下黑压压的脑袋都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张大嘴巴望着他。
可是那些梦里,他有些心惊胆战。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杜威把她拉到角落里,他感觉得到这个女孩对自己似乎没有敌意。
“老师,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女孩坐在楼梯上,一点也不紧张。
杜威有些不耐烦地抓着她的肩小声道:“我只记得一点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从楼梯上摔下去,摔坏了脑袋然后就住进了这家疗养院。”女孩大热天的缠着纱布,难道面部受伤了不能见人?
似乎感受到了杜威的疑问,她苦笑两声:“是的,脸上有伤。整容失败没法见人了,丑得要死。”
“疗养院里这么多演员每天演相同的戏,就是为了让我变成真正的疯子对不对?”杜威完全无法理解这样大费周章的布局竟然是为了自己这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人,连职业都很普通——老师。book.sbkk8.cOm
不对,这个女孩叫自己老师叫得那么熟练,她一定是自己的学生!
“你是我的学生吧?”
女孩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住哪儿吗?”
女孩的眼神定在走廊的尽头,思索了小半会儿又点了点头:“奇盛花园一幢四单元十七号。”杜威拔腿就要逃,却猛地回过头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肖莉。”
杜威“哦”了一声就冲了出去,很奇怪一路上谁也没有拦住他。逃跑似乎变得太过容易了一点。
“老师,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一切!”跑了好远,隐隐听到肖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高跟鞋的“咚咚”声一点点走了过来停在了女孩跟前:“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你要破坏一妈一妈一精一心准备的一切?!”“啪”一记耳光扇在了女孩脸上。
女孩摸了摸有些疼痛的脸颊,一点点地把纱布解下来,那张狰狞的脸顿时暴露在了空气中。
肿胀的脸颊上,眼睛周围的伤口还未完全恢复,看起来像个流落地球的ET。割了双眼皮,还开了眼角。她想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是伤口感染了,长成了奇怪的形状。鼻子奇怪地向上翻着,活生生一个绝望的小猪鼻子。她甚至庆幸自己没有在那家私人诊所削骨,否则一定连命都没有了吧?瞒着一妈一妈一揣着几千块的压岁钱走进了那家偏僻的整容小诊所……然后,变成了一个更加丑陋的怪物。
“你这个傻孩子!受的苦还不够吗?!难道你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不会恨那个混蛋对你做的一切吗?!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傻的女儿啊!”母亲蹲下来抱着她,绝望的泪水透过了她的皮肤一点点侵蚀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一个女孩子,未来你要怎么过啊……如果,如果一妈一妈一不在了,谁来照顾你?!”
肖莉看着窗外依旧灿烂的天空,轻轻抱着母亲的肩小声说道:“一妈一~我的人生早就完蛋了。所以,也不用担心没有了你,我要怎么活下去。”
母亲擦掉眼泪拨通了一个电话:“他已经回家了。嗯,以后就一交一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