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小屋子里空气不流通,有一股发霉的气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腥味。五花瞥了一眼鱼缸,一条怪模怪样的金鱼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
“我看一下你的身份一证。”他说。
五花取下背包,翻找出身份一证,递给他。他看了半天,又对着灯光检查了一阵子,这才把身份一证还给五花,说:“以后,你就叫我表舅。”
“表舅。”五花叫了一声。
他没答应,自顾自地说:“你值夜班。”
“行。”
“今天晚上就上班,没问题吧?”
“没问题。”
“有人住宿,你就给他登记。有人买东西,你就卖给他,标签上有价格,零钱在一抽一屉里。除了上厕所,不要轻易离开登记室。出去的时候,一定要把门锁好。”说完,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了五花。
那是一把黄铜钥匙,看上去有年头了。
“知道了。”五花接过了钥匙。
“客房的钥匙在一抽一屉里,上面都有编号。”
“知道了。”五花走到鱼缸旁边,低头看了一眼,问:“表舅,这是什么金鱼?”
“不知道,河里抓的。”表舅说。
“河里还有金鱼?”
“多得是。木勺镇有很多人养金鱼,有的人家里的金鱼太多,养不了,就扔到了河里。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去看看,想抓就抓,没人管。”
“这鱼缸挺好看。”五花蹲了下来。
那是一口青花大缸,胎体厚重,造型简洁丰满,通体绘有龙纹,衬以祥云海水,花纹繁而不乱,层次清晰,营造出一种华丽而热闹的气势。
“你表舅一妈一以前一直用它腌咸菜。”
“她不在家?”
表舅考虑了半天,突然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五花一怔:“我不害怕。”
“你表舅一妈一死了,这个鱼缸是死人的物件。”
“怎么回事?”
表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子,长叹一口气,半天才说:“说实话,我真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
下面是他给五花讲的故事。book.sbkk8.coM
三十年前,表舅还很年轻,一顿饭能吃九个棒子面窝头。那一年,他结婚了,妻子是邻村的曹凤梅。曹凤梅家很穷,她唯一的嫁妆就是那个鱼缸。鱼缸在她家很多年了,一直当咸菜坛子用。
结婚后,曹凤梅还用它腌咸菜,腌了二十年。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不用每天都吃咸菜了,曹凤梅就打算把它洗刷干净,养金鱼。
当时,木勺镇流行养金鱼。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太一陽一红红的。
曹凤梅抱着它去了河边,再没回来。
那一年夏天,老是下雨,河水变得又深又急。很多天以后,有人在下游的浅滩上发现了曹凤梅,她身上的肉被鱼啃掉了一半,看上去十分恐怖。更恐怖的是,她还死死地抱着那个鱼缸。
鱼缸在河水里泡了那么多天,终于洗刷干净了,鲜亮如新。
表舅把她埋了起来,把鱼缸抱回了家。
故事讲完了。
五花唏嘘不已。
表舅慢吞吞地说:“我找人给看过了,这个鱼缸是不祥之物,上面有戾气,不能碰,谁碰谁死。”
五花一下子站了起来,问:“怎么不扔掉它?”
“你表舅母就留下这么一个物件。”
五花看见长条桌上的显示器开着,里面是监控画面,二楼和三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还能看见大门口和院子里的情景。长条桌下,电脑主机“嗡嗡”地响着,它没有侧盖,乱七八糟的电线一裸一露在外,上面还结了蜘蛛网,一派荒凉。
五花问:“如果有人住宿,收多少钱?”
“住一天三百八十块钱,不讲价。”
“这么贵?”
表舅没回答,转而说:“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你把门闩插上。”说完,他转身出去了。他的脚步很轻,无声无息。
五花嫌麻烦,只插了两道门闩。他伸了一个懒腰,仔细地打量着四周。这里很简陋,与他想象中的木勺镇最大的旅馆完全对不上号。不过,他并不沮丧,因为他知道,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是实现理想的第一步。book.sbkk8.cOm
五花的理想是开一家面馆。
无意间,五花瞥到了鱼缸里的金鱼,发现它正在看着他。他悄悄地走过去,观察它。它长得很古怪,身一体是黑色的,尾巴奇大,脑袋呈深红色,长有肉瘤,从头顶一直向下延伸到下颚,眼睛、鼻子和嘴是黑色的,从正面看,很像是小孩儿的脸。
五花分不出它是雌是雄,直觉告诉他,它是异一性一。
他伸出手,想碰碰它。它敏一感地往左边躲了躲,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他又伸了伸手,这一次,它干脆沉到了水底,把眼珠子翻上去,定定地看着他。
看了一阵子,五花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走开了。
金鱼在鱼缸里扑腾了两下,不知道在鼓捣什么,那声音很像是一个人在打嗝。
五花有些好奇,又过去看它。
它低着头,静静地趴在缸底,表情不详。在五花的印象里,金鱼总是游来游去,一刻也不消停。可是,它却十分深沉,似乎有极重的心事。
五花忽然觉得它有些恐怖。
有人敲门。
五花走过去,拉开门闩,看见表舅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外,托盘上有一盘青菜,一碗米饭。表舅走进来,说:“开门之前,记得问一声,不要给陌生人开门。还有,你怎么没把门闩全插上?”他的语气有些严厉。
“我忘了。”五花低声说。
表舅压低了声音说:“最近,木勺镇来了一个变一态狂,天黑就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砖,见人就砸,已经砸伤好几个人了。”
五花吃了一惊。
表舅又说:“那个变一态狂像飞蛾一样,喜欢光。”
五花想:怪不得那么多人家的窗帘都是黑色的,原来是怕变一态狂找上门。他的脑子里慢慢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河边的荒草丛中,蹲着一个人。他光着脚,脚丫子很黑,脚趾甲一寸多长。他的头发乱蓬蓬的,长发及腰。他的五官有些模糊,两只贼亮的眼珠子,像猫头鹰一样……
表舅凑到他耳边,用一种很一陰一冷的语调说:“记住,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变一态狂,不管他衣冠楚楚,还是邋里邋遢。”
五花抖了一下。
表舅把托盘放到长条桌上,说:“你吃饭吧,我走了。”
五花凑了过去。
“不用老是盯着外面,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记住,把门闩全部插上,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表舅又叮嘱了一遍,走了。
这一次,五花很听话,把门闩全部插上了。
夜一点点深了。
五花无聊地翻看着登记簿,发现上面一个汉字都没有,只有日期和一串串数字,那是身份一证号码。今天晚上,这里住了三个客人,都是女人,都很年轻。
明天,肯定能见到三个美一女,五花想。
怀揣着这个美丽的预言,他趴在长条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