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王响响家很热闹。他请了四个人吃饭:水纹、王铁钉、黄婶和一毛一尖尖,都与那起失踪事件有关。他还请了木棉过来帮厨。木棉是他的邻居,丈夫死了,又没有孩子,一个人过日子。
一毛一尖尖大咧咧地坐下,大声问:“大画家,怎么想起请我们吃饭?”他有一艘大渔船,是扎两目村最有钱的人。几年前,他追求过水波,没追上。
王响响笑了笑,给他倒茶,没说话。
黄婶低着头在屋子里转了三圈,坐到了一个黑糊糊的角落里。她的年纪大了,一精一神不太正常,成天说王绳和水波迟早有一天会回来。
水纹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去厨房帮木棉做饭。
王铁钉蹲在门口,抬头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毛一尖尖翻看着王响响的画,说:“大画家,送我一幅画吧。”
“行,你随便挑。”
“这些我都不要。我有一张照片,你帮我画出来,行不行?”
“我看看。”
一毛一尖尖走过来,拿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让王响响看。
王响响看了一眼,打了个激灵。那是水波的照片,她穿一身红嫁衣,侧身对着镜头,正在上船。照片上还有一只手,一只关节突出的男人的手,五指张开,似乎想抓住什么,不知道是谁的手。
从构图的角度讲,那只手太大,太突兀,明显喧宾夺主了。看上去,那不是水波的照片,而是那只手的照片。
王响响问:“这是谁的手?”
“当然是王绳的手。”
“这张照片是你拍的?”
“是。”一毛一尖尖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又说:“你应该也知道,我喜欢水波。可是,她喜欢的人是王绳。那天,我正准备出海,看见她和王绳上船,就随手拍下了这张照片。没想到,这成了她的遗照。”
王铁钉突然扭过头,瞥了一毛一尖尖一眼,那眼神很冷。
“水波还活着!”黄婶冷不丁地喊了一嗓子。
“她在哪儿?”一毛一尖尖下意识地问。
黄婶伸出左手小拇指,指了指厨房,说:“做饭去了。”她的手像鸡爪子一样干瘪。
一毛一尖尖不理她了。
王响响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顿时觉得它有一股死亡的气息。他想了想,说:“行,我帮你画出来。”
“多少钱?”
“乡里乡亲的,不要钱。”
“那不行,我不能让你白忙活。”一毛一尖尖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了茶几上,差不多有一万块。
“用不了那么多。”
“对了,你为什么请我们吃饭?”一毛一尖尖岔开了话题。
王响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慌,说:“先吃饭,吃完饭再说。”book.sbkk8.coM
过了一阵子,水纹和木棉做好了饭菜,摆在桌子上,招呼大家吃饭。饭菜很丰盛,有荤有素有汤,还有两瓶很贵的白酒,是一毛一尖尖带来的。
他们都坐下了,一边吃,一边聊村子里发生的事。王铁钉一声不吭,只是埋头喝酒。黄婶也不说话,专心吃肉。吃喝了一阵子,王响响切入了正题:“昨天晚上,我在海边捡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一毛一尖尖问。
王响响起身,去里屋把那艘船抱出来,轻轻地放到了桌子旁边的地上。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咣当”一声,王铁钉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这是王绳划的那艘船!”他愣愣地说。
“这是我姐姐坐的那艘船!”水纹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只是小了点。”一毛一尖尖补充了一句。
黄婶直直地盯着那艘船,表情十分惊恐。
木棉没什么反应,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其实,她和那艘船是有关系的。七年前,她的丈夫帮忙寻找王绳和水波,回来后生了一场怪病,不吃不喝,没白没黑地尖一叫,很快就死了。据说,他死的时候表情十分惊恐,眼睛睁得很大,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王响响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他怀疑那艘船是他们其中一个人搞的鬼——别人和王绳水波失踪事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犯不着装神弄鬼吓唬他。问题是,他也是一个局外人,为什么会被卷入其中?
“船舱里还有一个人。”王响响说。
“谁?”一毛一尖尖一怔。
王响响弯下腰,把那个木偶人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是我姐姐!”水纹一声惊呼。
王响响看着木偶人,心有余悸地说:“它还会说话。”
一毛一尖尖明显吃了一惊:“它说什么了?”
停了一下,王响响模仿着它的语调,一字一字地说:“王绳,救我。”他的声音有一股灵异之气,在沉寂的屋子里飘飞,十分瘆人。
王铁钉的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沉默了一会儿,一毛一尖尖说:“木偶人不会说话,你肯定是在吓唬我们。”book.sbkk8.cOm
“它会说话!”黄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她伸出左手小拇指,指着桌子上的木偶人,怪腔怪调地说:“它就是水纹呀。”
她弄错了,那个木偶人是水波,不是水纹。水纹的脸色一点点地变白,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走了。一毛一尖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表情十分复杂。
木棉说:“这东西不吉利,收起来吧。”
王响响扫了他们一眼,把木偶人放回船舱,又把那艘船抱回了里屋。他坐回去,不动声色地问:“你们说,那艘船是哪儿来的?”
没有人说话,似乎谁先开口谁就和那艘船扯上了关系。
王响响心里的疙瘩更大了。
“吃饱了!”黄婶突然喊了一嗓子。她总是这样一惊一乍,挺吓人。
其他人都看着她。
黄婶用袖子抹抹嘴,走了。走到门口,她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他们说:“天黑了,别出去乱走。睡觉了,关好门。有人喊你们,别应声。”说完,她又站了一会儿,佝偻着身一子走了。
沉默了半天。
一毛一尖尖干咳两声,说:“很晚了,散了吧。”
“你把照片发给我,我给你画出来。”王响响说。
“行。”
“只画水波,还是把那只手也画上?”
一毛一尖尖想了想,说:“都画上吧。”
“行。”
一毛一尖尖站起身,匆匆走了,似乎有什么急事。
屋子里只剩王响响和木棉两个人。
外面又起风了,大门“咣当咣当”地响,关上,打开,关上,打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进进出出。
王响响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我也要回去了。”木棉坐着没动。
“你慢走。”
“外面很黑。”
王响响明白了,站起身说:“我送送你。”
其实,他们两家相距只有二十米。出了大门口,木棉停下了。她的家在东边,门口有一棵老柳树,树干上长满了怪模怪样的疙瘩,枝桠弯弯曲曲,缺乏生气。十几米之外,有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们,不远离,不靠近。
“那是什么?”木棉有些胆怯地问。
王响响说:“可能是野狗。”
“它咬人吗?”
“它又不是疯狗,不咬人。”
“它为什么一直不走?”
“我也不知道。”
木棉站在黑糊糊的墙根下,低声说:“其实,我之前就见过那艘船。”
“在哪儿见过?”王响响一怔。
她左右看了看,说:“昨天半夜,我起一一床一一去厕所,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就透过门缝往外看。”她停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说:“我看见王铁钉抱着那艘船,去了海边。他还提着一盏红灯笼,特瘆人。”说完,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向了黑暗中。她的脚步很轻,似乎是害怕惊动了什么。
是王铁钉搞的鬼?
王响响站在大门口,半天都在想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