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8月17日的中午,我抱着蛋糕盒子,尽量纹丝不动地坐在一辆出租车上抵达了年轻女子留下的地址。然后小心翼翼地钻出车,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到她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快来看!我的结婚蛋糕送来了!”年轻女子开门后一见是我,立刻朝屋内的几个闺蜜喊道。
年轻女子一边给我签收一边对那几个围着蛋糕的闺蜜说道:“打开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蛋糕盒子被一个胖胖的女子笨手笨脚地打开,在她们惊呼美丽的同时,我却看到了那像羽一毛一一样轻柔纤细的一奶一油花纹被无情地蹭掉了一点。
她们当然不会细心地留意到,就像我不会粗心地漏看一样。
我回到蛋糕店,意外地发现玻璃店门上挂着“CLOSED”的木牌。推门进去,小关她们几个急成一一一团一一。在她给老板一娘一打电话的过程中,我了解到原来师傅直到现在还没来上班,这是从没发生过的情况。
我在静静地出神思考时被小关把电话筒塞到了手里:“老板一娘一要跟你说话!”
电话那头的老板一娘一吩咐我从今天开始临时负责糕点制作,直到她联系上师傅。
我答应着放下电话,不过估计着老板一娘一再怎么寻觅,终将一无所获。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我当了一个月的临时糕点师傅后,老板一娘一只能确定师傅真的不打算回来了。他消失得干干脆脆。毫无余地。
仿佛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极致绚烂的一刻结束后。只剩下黑暗和残屑。
但在这一个月里,蛋糕店里几乎每天都顾客爆满,几十平方米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其中就有那位年轻女子和她的新婚丈夫。通过他们无比热切无比渴望的叙述中,我知道了那些参加过“野樱桃蛋糕小一姐”婚宴的人,他们的味蕾全部被结婚蛋糕的绝美震撼了,仿佛尝到了一种不敢相信又确确实实出现在舌一尖的滋味。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掀起了全城热恋本家蛋糕的风潮。book.sbkk8.coM
但是顾客们全部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尽管我制作的糕点在小关她们尝来和师傅做的差不了多少。但她们没有尝过那个结婚蛋糕。所以不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失落有多么巨大。
小关好心安慰我不要受客人评论的影响,老板一娘一也肯定我的手艺已经让她很吃惊了,然后她们不解地看到我非但没有沮丧郁闷。反而一脸的光芒。
我的手艺当然只有普通意义上的不错。顾客对我的失望越深,则意味着对师傅的赞美越大。我为自己能够崇拜地仰视师傅而深深满意。
又过了一个月。顾客的热情因为久不出现的师傅而渐渐淡薄消失,我们的蛋糕店又归于往日的平静。
这天下午,我因为要参加系里的晚饭聚会,跟老板一娘一请了假,提前离开了蛋糕店。
在穿过街心花园时,我猛地停下了脚步,在周围的花草气、泥土气、树木气、石头气、湖水气、青苔气,还有各种人的各种体味中。我忽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对我而言仿佛金线一般的一丝气息。
这段时间以来,我从来没有通过自己的鼻子主动寻找过什么。甚至我再也没有在师傅家的附近转悠。我不想去寻找那个希望自己人间蒸发的师傅,毫无疑问,这会令他厌烦不堪。
但是这个傍晚。那丝气息主动地像鱼钩一样勾一引着我的鼻子。于是我顺着它,顺着这丝气息那纤细柔韧的引领,绕过花草树木,山石人群,慢慢地走近一个木质长椅,看到一个一胡一子拉碴,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懒懒地半躺在上面。脑袋上颓废地扣着一顶一破脏的帽子,脚边是粗糙的三明治残渣和半空的纯净水塑料瓶——整个人仿佛在夕一陽一中静静地发霉。book.sbkk8.cOm
这个在别人眼里已经是半个流一浪一汉的男人,我凝视着他,凝视到双眼浮起咸滋滋的水雾。
我看过他修长挺拔的身姿穿着优质妥帖的制一服,在属于自己的专业领域里仿佛一位将军。甚至是一位国王一般骄傲有力。他脸上曾经浮现的专注神情是那样令我着迷,他锐利的眼神曾经那样让我不由自主地心跳。他,那线条优美常常紧闭的双一唇曾让我不由自主地痴恋……
而现在,当他无意间抬头了,那瘦削的脸上只有失去生趣的淡漠表情。
他的双手看上去完好无缺。
我下意识地按了按挎包,夹层里是那封我没有送出去而是私自保留的信。整整三页信纸。
我当然能闻出来那个结婚蛋糕里只有最一精一纯的糕点原料香气,但是在看过信后,那位“野樱桃蛋糕”小一姐最可能的反应大概是直着喉咙连声尖一叫,然后带着厌恶和恐惧把那个蛋糕有多远丢多远。
就像一个最愚笨的人无情地糟蹋一样最珍贵的东西。
哪怕在我的极力解释和保证下,她能够勉强相信那个蛋糕是独一无二韵至上珍品,但她能真正懂得那句话酌意思吗——我把我的双手献给你。
她的生活是普通平凡的衣食住行,她的情绪是波动轻微的喜怒哀乐,她活在自己那轨道清晰规整的小世界里,心满意足地拥有一爱一人和朋友。
她就是这么一个漂亮普通的都市年轻女子,从来如此,也仅此而已。
我看着长椅上的师傅,他的整个身一体就是为了支撑他的双手可以灵活有力地制作蛋糕。对于他的双手而言,最辉煌的时刻就是完成那个结婚蛋糕的夜晚。那个凝聚他生命一精一魂的蛋糕,当然会被幸运的婚宴来宾惊为天味,并且绝对是他们平生仅尝的一次。
一个夜晚vs整个生命,“我把我的双手献给你”这朵烟花。“野樱桃蛋糕小一姐”懂得怎么去理解欣赏与珍视吗?
我久久地望着师傅,这个看上去仿佛只是在无所谓地等待时间结束生命的男人,望到夕一陽一西沉,然后静静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