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一个翻译模样的说完场面话,一个日本兵亮出刺刀,用手掀起二丫爸头上的布口袋,准备确认身份后一刀解决。可是当布口袋拿开后,人们顿时惊呆了。
这张脸,哪里是二丫爸,分明是另一个年纪大些的陌生人。人群里有人认出,这个陌生人,正是邻村神出鬼没的老张。但不关自己的事儿,没有人会说出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看着势头不好,都慢慢的散去了。
鬼子也有些吃惊,他虽然对这刁民印象不深,不过记得他绝不是眼前这个人。他一把拉过旁边的翻译说了几句,猛然想起了那送葬队伍,一定是他们,乘着混乱的时候把人掉包了。
鬼子挥了挥手,叫来其他三个鬼子,看了陌生人一眼,和其中一个做了个杀的手势,然后带着其他两个往送葬队伍的方向追过去。那敲脸盆的人还用中国话大喊着:“河边闹鬼啊,真的闹鬼,昨晚有俩人来这边就回去了一个,他还说后来带人搜了半天,”
身后那陌生人,却对着剩下的那鬼子微微一笑,那一笑,让那鬼子不由的打了个冷战。
领头鬼子很快追上了送葬队伍,端起槍来,挑一起那些带白布孝帽的人,一个一个仔细看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
“长官,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你要找的人,今天摔棺材的事情,真的是个意外,我们可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送葬队伍的司仪走过来,又是鞠躬、又是陪好话,旁边人递过一只土熏鸡,司仪接过来双手奉上。鬼子完全不着道,劈手打在地上。然后用手指了指那棺材,和身边俩鬼子说了几句。
那懂点汉话的人赶紧过来说:“长官要搜棺材里,你们赶紧打开。”
抬棺材的四个小伙迟疑了下,一个说“死人还没有到坟地就见土,不吉利的。搞不好会诈一尸一,记得老人们说过,很多年前,一家人送葬,一只野猫跳到了棺材上,怎么也不肯下来,后来伙计只好把棺材放下,把野猫赶走。可当天晚上,又打雷又下雨。第二天人们起来,发现当天抬棺材的那四个人,面色铁青,脖子上有两个血窟窿,浑身的血已经干了,早已死去多时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有长官们在,诈一尸一也不怕,快打开!”司仪冲着抬棺的小伙使了个颜色,催促道。
众人一起动手,很快便撬开了棺材上的钉子,几个人抬开棺盖,往里一看,铁蛋爸静静地躺在里面,像睡熟了一样。除此之外,只有四面敲起来梆梆响的棺材壁了。
铁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爸啊,都怪你儿子废物、窝囊,你一尸一骨未寒竟然还被人开棺倒骨,你在九泉底下可不要怪别人呀!都是你儿子不好啊——”只见他越哭越伤心,最后干脆一屁一股坐在了棺材旁边的地上,用拳头捶着地,几乎昏过去。
一边带着白布孝帽遮着脸的柱子挽着他的肩膀,低声劝他说:“别伤心了哥们,叔是个明白人,肯定不会怪你,要怪——要怪就怪——”后面迟疑着没说,看了一眼那半吊子翻译,又看了看旁边的几个鬼子。book.sbkk8.coM
大概是场面太乱,鬼子觉得不舒服,又没有找到证据,挥了挥手,让他们走了。
一行人又盖上棺盖儿,吹吹打打继续往河边走。
送葬队伍到了目的地,司仪让其他闲杂人在稍远的地方休息,四个小伙把棺材放下,两人用力往旁边一推,棺材侧了过去。他们用力推开棺材底,二丫爸从里面爬了出来。原来那棺材底部有个小机关,里面有个夹层,很狭窄,不过藏一个人足够了。
另一边,其他人开始破土掩埋,司仪依旧念叨着例行的告别语。
柱子迅速把一套干净衣服给二丫爸穿上,外面又给他披了一件白色的孝服。目送他消失进了树林深处。
“柱子”,铁蛋叫住柱子,说:“你哥出去躲一阵会回来的,你别担心。”
“我现在只希望他能平安跑出去,别的就不一操一心了。”柱子依然担忧的说。
“沿着河边跑,他肯定知道,这条河的水,通着好几个村,躲过路边的岗哨就没事了。”铁蛋安慰着。
“希望吧,不知道我师父怎么样了。”柱子心里坠坠的,总感觉什么事情要发生。
回家后,他一直没有等到老张的消息。他出门打听消息,只听说,那掉包的人被带回了鬼子营地,其他的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按照预先的计划,师父该在人少的时候干掉身边的鬼子,然后回村里汇合。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回来呢?
入夜,忽然远远的听到一阵槍声,随即又安静下来。他一个激灵翻身下一一床一一,出了院门,向槍响的方向跑过去。
眼前是村北的打谷场,打谷场再往北的树林里,传出一阵嘈杂声,和鬼子的呐喊声。
他心一惊,跑进了树林深处,林子里影影绰绰几个人影,他立即纵身上了一棵老杨树,借着杨树的枝桠藏身,向下观察着情况。
下面几个鬼子大喊了几句,又拿槍拨一开灌木草丛,似乎寻找什么,很久之后,估计没有找到,懊恼的转了回去。book.sbkk8.cOm
他在树上等了一会,见没有人回来,一垫脚尖从树上跳了下来,在鬼子刚才寻找的地方再次翻找,他要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他的脚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里真的有鬼?低头看去,朦胧里,一只流血的手抓在他的脚脖子上,他瞬间浑身发冷汗一毛一倒竖。
刚要喊出声,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俯身拨一开周围的杂草,露出了面前熟悉的脸。
“师父,”他失声叫道。
面前的老张紧闭双眼,身上的衣服,多半被鲜血浸染。血粘到柱子手上,黏黏的,散发着刺鼻的腥味儿。
许久,老张挣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柱子,喘了几口气,说道:“本来,我是可以逃出来的,但有人认出了我,出卖给了鬼子,他们加强了戒备,我中了槍。”说着,他又喘一息了一会,说:“没想到,我在他们那里的价值,比你哥有用多了。”说完,还苦笑了下。
柱子抱着老张,看着老张身上越来越多的血,心里也在流血,他欲哭无泪,只说:“我背你回村里治伤。”老张摇摇头。
“我真名,叫张长锁,因为轻功好,有个绰号叫‘张天燕子’,”这些,柱子早就听说过。老张又接着说,“我还有个师兄,他练的硬气功,拇指粗的链子捆上,一口气就能崩断,他姓李,有个绰号叫‘小泰山’,以后有事,他会帮助你。”
听完这番话,柱子眼泪禁不住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还有,把我的一尸一体放进河里,也省的鬼子拿我点天灯。”点天灯是鬼子杀人的一种方式,通常是他们特别恨的人,从头到脚泼上油,高高绑在旗杆上,活活烧死。
柱子想放开嗓门大声哭,又怕哭声招来鬼子,只好抱着老张吞声一抽一噎着,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儿。
老张的一尸一身渐渐冷去,此刻,柱子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第二天他依旧可以绑着两条小腿,去找师父,学新的功课。然而,这一切已经远去,师父再也回不来了。
柱子咬了咬牙,把一尸一身放进了水里,看着老张一点点沉了下去。血,一圈圈在水里荡漾开来。
第二天,柱子听说那条河的水,好几里内都变得血红色,好像一一夜之间,这河水变成了鲜血一样。
后来,鬼子在村里又搜查了几次,始终没找到老张和二丫爸的人,再后来,这件事情就慢慢的被人遗忘了。
柱子和铁蛋跑出去参了军,直到1945年鬼子投降,柱子一人回到了这个村里,继续过着种地的日子。没有人敢问他铁蛋怎么样了,在哪个动荡的年代里,柱子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直到现在,村里的老人们给孩子们讲故事,还会提及到当年村里有个厉害的人,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 那个厉害的人,现在还活着嘛”?
总会有些孩子带着好奇,这样问老人。
老人们往往不说话,不愿意讲出那段结尾:
在那天灾人祸的年代,柱子不愿去偷去抢,虽然空怀着一身本事,却被活活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