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我躺在浴缸里,好不容易让自己睡着,那股味道却突然飘了出来。我怒气冲冲地跑出浴缸,打算寻到罪魁祸首。我像狗一样嗅着那味道,跑出了房间。
二楼的走廊很黑,没有灯。
我走了几步,撞在了一个软一绵绵的东西上。
是老板一娘一,她好像就躲在黑暗里等着我,她说:“你怎么还没睡?”
我说:“有味道,很脏很臭的味道,你没闻见吗?”
她突然冷冷地笑了,说:“没什么,是小红的味道。”
我诧异地说:“什么意思?是她房间里的味道吗?”
她半天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我,突然说:“你猜?”
我莫名地感到一阵冰冷。
林木是在早上突然来的。
洗衣店刚开门,他从一辆豪华轿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昂首挺胸地走了下来。我看见车窗玻璃摇了下来,一个贵妇坐在里面,不屑地瞟了我一眼。
他像没看见我一样,径直跑到了二楼。我听见他和老板一娘一争吵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些什么。只不过一会儿功夫,林木又跑了出来,满脸得意之色。老板一娘一随后追了下来。
她的脸在一陽一光下很苍白,却面无表情。她问我:“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哼起了歌,我确实很得意,没有什么比看见林木和她吵架更让我高兴的了。我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早晚有一天,林木会像甩掉我一样,也甩掉你。不要以为你能一辈子圈住他,他只是还没找到比你更好的人,不!应该说,是还没找到比你更干净的人!”
老板一娘一微微挺一起那张白花花的脸,微笑道:“放心,林木永远是我的!”
我更得意了,她那句话明显是在自我安慰。
老板一娘一走后,我捡起了门外的报纸。
是今天最新的早报,上面刊登着许多寻人启事。所有的名字和照片我都不认识,但一件穿在照片上那个人身上的皮草我认识,是储藏室里一直没有人来认领的那件皮草。我拿着报纸去了储藏室,果真和那件皮草一模一样。
那件皮草又脏了许多,厚厚的一毛一上面粘了一层灰尘。
我摸了一下,然后使劲地甩了甩手,脏!真脏!这种感觉好像浑身起鸡皮疙瘩一般难受,就像摸在一具凉丝丝的死一尸一身上似的。
我要洗手,迫不及待地冲到了楼上。水浇在我手上时,我长长地吁了口气。这个时候,我听见了老板一娘一兴高采烈的歌声。我怀疑她的脑子一定坏了,刚刚和林木吵了一架,现在居然还这么高兴!
我循着声音来到了老板一娘一的卧室外。
门开着,她正坐在窗前,捧着一堆请柬,不知道在写什么。
她的后脑勺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她突然头也不回地说:“是罗可吧,你进来啊!”
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老板一娘一笑吟吟地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请柬,是她和林木的结婚请柬。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还有日期、地点。只是,日期好像刚刚被改过,改成了明晚,而且,地点很不同寻常,竟然是在洗衣店。book.sbkk8.coM
我再次怀疑,老板一娘一的脑子真的进水了,我故意说:“刚才林木找你来干什么?”
老板一娘一回答得很痛快:“噢!他说要和我分手。”
我大笑起来,说:“那么这场婚礼,难道新一娘一一个人参加吗?”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一陰一森,她说:“当然不,所以,婚礼日期要提前了。就在明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捧场啊!我介绍你认识我的一些老朋友,都是洗衣店以前的熟客,对了,还有小红,我也请她来了。他们好久没出现了,该让他们和你见见面了。”
我冷笑道:“好啊!我一定准时参加!”
她轻描淡写地说:“谢谢你。”
我转身消失在门口,回到走廊,我笑得格外得意,我小声说:“疯子!”
突然之间,我打了个冷颤,我想起老板一娘一刚才的话——他们好久没出现了,该让他们见见面了!这句话很是意味深长,好像老板一娘一是主宰者,而他们是一件商品,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醒来的时候,又闻到了那股怪味道,脏臭且夹杂着一股洗涤剂的清香味道。
于是,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赤一一裸一一裸一地躺在地板上,脚踝被人狠狠地抓着,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向前走。我用力挣扎了一下,可浑身无力,软一绵绵的。我用劲力气,向前方看,是老板一娘一,她呼一呼地喘着粗气,正用力地把我往地下室拉。
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呻一吟,老板一娘一扭过头望了我一下,惨惨地笑道:“你醒了,别费力气了,我在你的洗澡水里下了药,几个小时内,你是动不了的。”
我虚弱地说:“你……你要带我去干什么?”
“参加我和林木的婚礼啊!”她回答道,“林木和所有宾客都到了,就差你了。”
我再没有一丝力气了,任凭她拖着我前进。
当地下室的门打开的时候,那股怪味道更浓郁了。
我愣住了,浑身抖动不已。
地下室里有一台巨大的滚桶式洗衣机嗡嗡作响,还亮着很明很热的烤灯,从西头到东头,抻着一根钢丝绳,绳上晾着东西,不是衣服,而是一个又一个人!那些人被巨大的烤灯烤成了片状,像咸鱼干一样,轻飘飘地挂在钢丝绳上。
我感到一阵恶心。
老板一娘一叹了口气,望着我说:“你看看你,参加人家的婚礼,这是什么样子吗?”她说着开始给我一一介绍钢丝绳上的宾客,“这几位都是洗衣店的熟客啦,这位是抛弃妻子的张先生,这位是做假古董买卖的李先生,还有这位,喜欢骂人的张女士。”book.sbkk8.cOm
我闭上眼,不敢再看了。
她笑道:“别怕,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有洁癖,他们虽然以前很脏,但现在很干净的!”
她说着,继续向我作介绍:“这两位你一定认识,小红和唐女士。但他们和林木的关系,你一定不清楚,这位唐女士就是林木以前的女朋友。”她抚一摸一着那张最扁最干的人皮,“他们是在我的洗衣店里认识的,她比我有钱,她来这里干洗过许多件皮草,不过,最后那件她没来得及取走,因为,我觉得她脏,只好把她洗了!”
“还有小红。”她又转向了一张很新的人皮,“罗可,你做梦也没想到,其实,根本不是我让林木抛弃你的,而是小红,她比你和我都要年轻漂亮,她是林木的新欢。而我和你一样,只不过是林木众多女友中的一个!”
我终于弱弱地说了话,我说:“你……你真是疯了!”
这是一句废话,所以,她根本没理我,继续说:“没错,我是疯了,你也一样,从你得了洁癖那一刻起,你和我都是疯子,你和我都受不了脏东西!”
这个时候,那台巨大的洗衣机突然“叮当”响了一声,完成了洗涤任务。
老板一娘一眉飞色舞地回过头去,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洗衣机的门:“宾客都介绍完了,现在我的新郎该出场了。”
我看见了林木,他赤一一裸一一裸一地被老板一娘一从滚筒里拽了出来。身上的皮被洗得白花花的,很干净,甚至有些微微透明。老板一娘一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林木挂了起来,挂在那台大烤灯的旁边。
我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老板一娘一又望向我,继续惨惨地笑:“你怕什么?你应该高兴啊!他现在很干净了,脱胎换骨了啊!他永远不会变成以前那个花一心的男人了。从现在起,他娶了我,他会永永远远地一爱一着我!他所有的脏都被我洗掉了!”
我开始打颤,因为老板一娘一一陰一森森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那台洗衣机。
我感到浑身发一毛一。
她却突然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她说:“罗可,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对于我们这些喜一爱一干净的人来说,总是肮脏不堪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我不是在害他们,而是在帮助他们,死亡便是一个人最干净的时候。”
她竟然哭了,一抽一了一抽一鼻子,擦了擦眼泪,向洗衣机走去。
洗衣机是全自动的,她设置好时间,很从容地钻了进去,她说:“现在,该新一娘一子登场了!”
滚筒的玻璃门内,她扭曲着身一体,最后对我笑了笑。水逐渐漫过她的身一体,轰鸣声响起,她在洗衣机里翻滚、翻滚……
我坐在柜台前,继续经营洗衣店的生意。很多时候,我会想起老板一娘一,虽然,她已经被我晾在地下室里。我知道,其实这个世界对于我们来说,本就是病态的,我们疯狂地索取的,只不过是一份纯洁干净的感情而已。
奇怪的是,在老板一娘一把自己洗干净之后,我的洁癖仍旧没有好,反而因为受了很大的刺激而越来越严重了。
我想哭,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走了进来,把一件衣服丢在我面前。
我惊叫:“好脏啊!”
那个人冷冷地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不脏来你们洗衣店干什么?”他说完,丢下衣服走了,路边一个小男孩向他乞讨食物,他一脚把男孩踹到了路边,男孩哇哇大哭。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了看他留下来的地址和电话,幽幽地说:“是啊!的确很脏,该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