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隐约可见一片高地的轮廓,黑影中晃动着火光。老人咧嘴一笑: “到了,你看,那帮兔崽子连篝火都升好了,等着猪肉吃呢!啧啧,这猪瘦是瘦,可肉耐吃啊!”
竹筏靠了岸,何一江一抱着颜贝贝上岸。几个脏兮兮的小孩等在岸边,看着老人扛着一头死猪上了岸,都笑闹着上前。这个扯猪蹄,那个扯猪耳朵,叫嚣着:“张七爷爷,我要吃猪耳朵!” “我吃猪蹄!” “我要把猪牙攒起来当项链!”
张七叼着烟锅子,吧嗒吧嗒地吸着,陶醉在这一派一温一馨中,向篝火升起的地方走去。
一个膀大腰圆的农家汉子早已磨刀霍霍,一看那架势就是个杀猪的。他麻利地剥了猪皮,将猪肉大卸八块,用铁叉架着,放在篝火上烤。猪肉特有的香味很快弥漫开来,那些小孩一舔一一着嘴唇,红着眼睛盯着猪肉。
何一江一将颜贝贝抱到篝火下烤身一子。良久,颜贝贝虚弱地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忽而又叫道: “哎呀,我们这是在哪里?”说话间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没事了,我们上岸了。”何一江一抚一慰她。
张七扯了一大块猪肉给何一江一,又把一一一团一一一騷一兮兮的东西塞一进何一江一的嘴巴: “吃吧,这是猪一睾一丸。我特意给你留的,你是客人。”
何一江一强咽下去,道了声谢,又将猪肉撕烂了喂颜贝贝。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那个烤架上,三个铁叉插着红乎乎的猪肉,在火光中闪着诡异的光。他又一次想起那个怪异的梦,那个滴血的三叉法器,喉咙里一阵痒。
远处忽而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之一声,接着,一一一团一一一团一一鬼火似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现。
“啊,村长开始驱鬼了!”张七抖着花白的一胡一子,眼中射一出兴奋的光芒。 “走,咱们跟去看看!”
何一江一背着颜贝贝,跟上张七的步伐。一些小孩竟忘了铁叉上香喷喷的猪肉,疯叫着向黑暗中奔去。看来驱鬼仪式在他们心中比猪肉还有诱一惑力。
黑暗中走过来一群戴着面具的赤膊壮汉。那面具很奇特,竟是用麦秸秆和稻草编织而成,面具上似乎涂抹了暗一红的东西,仿佛是干涸的血。前头两个一个戴着牛头面具,一个戴着马面面具,一双眼睛在面具后闪着一陰一森森的光,极其诡异。他们握着同样诡异的三叉稻草法器,在黑暗中无声地跳着前进。
牛头马面后面是个戴着高一耸的稻草帽子的白面无常。猩红的舌头长长地拉着,左手握着一根哭丧棒,右手握着一杆招魂幡。
无常的后面便是一些小鬼,敲锣打鼓,摇头晃脑。
“那个无常就是村长!”张七在鞋底敲了敲烟灰,脸上有了红光, “你们知道为什么要装扮成鬼来驱鬼吗?一物克一物啊,鬼也怕鬼,白面无常和牛头马面是阎王身边的红人,小鬼都怕着呢!啧啧,那个神不像神鬼不像鬼的东西再厉害也会怕这三个鬼将的,除非它是阎王!”
张七的最后一句话颇有幽默感,颜贝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她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大家都恶狠狠地瞪着她,她也觉得不敬,连忙收住了笑。book.sbkk8.coM
何一江一也觉张七的说法有些道理,但村子里连续的死亡真的是闹鬼吗?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他总觉得事有蹊跷,如果自己能亲眼看一看那个祸根子.或许会解一开这个谜。
他看着牛头马面手上的三叉法器,后背一阵发凉。
这一群阎王身边的鬼将几乎在每一片新开垦的土地上踏过了,沿着山坡向即将开垦的土地而去。
前面忽而鬼火闪烁,又是一群人举着火把向这边涌了过来。
张七的脸色大变: “是李庄的人!他们也要在这里开垦土地了不成?麻烦了!”
何一江一在竹筏上已经听张七说过,好几个村庄都被洪水淹了,村民都困居在黑山脚下。黑山就这么大块地方,几个村庄的人都拼命抢夺着有限的荒地开垦。张家墩和李庄两个村子的争夺尤为激烈,几天之内都不知吵了多少回,打了几场架了。
李庄的人披麻戴孝,抬着几口薄皮棺材,一阵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棺材里的人显然死了很长时间了。
张家墩的驱鬼大队和李庄的送葬大队在那块荒地上相遇了,数十支火把在寒风中变幻着怪异的姿势,气氛有些紧张。一只野狗在荒地一露了个头,怪叫了一声,灰溜溜地跑走了。
那个无常往前走了一步,开口说道: “李庄的,这块地我们早就看中了。你们看,都已经动了土了!”说着,他指了指一小块新翻的土地,泥土特有的土香气还在空气中弥漫着。
“你们动了一锹就是你们的了?”李庄那边走出来一个又矮又壮的中年人,一脸横肉, “我们李庄的狗还在这里拉了泡屎呢!”
张七的烟锅子火光剧烈地明灭着,他压低了声音骂道: “日你个鳖熊!亏这孙子还是个村长,说起话来怎么这么不上路子!”
李庄的村长叫李跃进,本来就是个泼皮无赖。但他偷鸡摸狗都是在别村干,在自个儿的村子里可算个扶贫济困的大好人;而张家墩的村长张四福则老实巴一一交一一,伺弄庄稼上还有一手,能当上村长只因他帮村子里不少村民摆脱了揭不开锅的日子。
这当口,张四福哑了口,但羊急了还会咬人。他哆嗦了半晌,才道: “李跃进,你不要欺人太甚!谁都知道,第一个挖地的就有权占有这块地,这是规矩!”book.sbkk8.cOm
“规矩?哪门子的规矩?谁定的规矩?哈哈!灾祸是你们村子里人惹的,那个东西也是你们的人得罪的!我们凭什么跟着你们遭受这份罪?”李跃进对身后的几个村民做个手势,几口棺材轰然落地,扬起一股烟尘, “这块地我们是要定了,我们不开荒,当墓地使!埋葬我们死去的村民!”
他最后几句话令张家墩的人恼火不已,活人都没土地种口粮了,死人还要占地方,这不是明摆着挑衅吗?张家墩的人已经忍了很久了,这几口棺材成了他们爆发的导火索。
“一妈一的,一操一家伙!”那个人高马大的马面怒吼了一声,当下就扯下面具,将手上的法器劈头向李跃进砸过去。
双方的人顿时喝叫着厮打起来。他们都事先有准备,锄头、扁担、耙子在火把下挥动着,惨叫一声连连。张七也一操一起一块石头,加入了混战。何一江一背起颜贝贝,往后急退,唯恐有人伤了女友。
那个李跃进平时把张家墩的人欺负得够呛,这一次他成为众矢之的,几把锄头纷纷朝他身上招呼。李跃进跟个血人似的在人群里滚爬着,嘴里还兀自骂着不干不净的话。一把锄头狠狠地锄在他的后脑勺上,扬起一阵腥风血雨。
“啊,村长死了!张家墩的人把李村长打死了!”李庄一个人号哭着说。
张家墩和李庄的人都停下手来,看向地上那具血糊糊的一尸一体,噤若寒蝉。
还是张七经的事多,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叫一声: “他是李庄的人自己打死的,不关我们张家墩的事!”他边叫着边把手上的石头扔得远远的,张家墩的村民明白了过来,纷纷丢下锄头、扁担。
何一江一斜眼看过去,一把锄头上染着浓一稠的鲜血。
李庄那边没有了领头人,都不敢再群殴下去,恶狠狠瞪一眼张家墩的人,抬着几口棺材去了。临走,李庄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汉子忽而冷笑道: “你们会遭报应的,那个东西还会来找你们,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年轻人的话令张家墩的人不寒而栗。
这一晚,何一江一两人住在张七家里。那个“家”不过是一般破败的木船上撑了片打满麻袋补丁的帆布。这还算好的,很多村民都睡在山洞里。那一场洪水令很多村民过上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
张七点着烟锅子唠叨了很久,说起洪水来临前几个村子的人如何友好,上山采药彼此见了都会远远地打招呼,农忙时还会互相帮忙——不是远亲还是近邻呢,每个村子都有别村的新一娘一子呢。然而,当土地丢失,当一温一饱丢失,村子之间就只剩下了争夺的仇恨了。
天蒙蒙亮,外面传来一阵惊惶的人语声,不知出了什么事。
有人过来叫张七: “七爷,不好了!”
张七惊道: “怎么了?”
“你快去村长家看看,出大事了!”
张七连烟锅子也忘了拿,就一胡一乱地套了一下衣服出去。何一江一也醒了,将破毯子往颜贝贝身上掖了掖,下了一一床一一,狸猫一样跟上张七的脚步。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村长张四福家出事可能与那个脏东西有关。
张四福的家靠着山脚,那“家”是用树干拼凑起来的。看起来就像一个蓄养牲畜的窝棚,屋顶是块政一府救济的大油布,上面积着厚厚的水。王家墩的村民几乎都聚到了这里,对着村长门口指指点点,神情都很惊慌。
何一江一凑上前一看,一棵老树上,竟挂着一具一尸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