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女孩说:你是想知道我住在哪里吧?
下午4点,古安生面色惨白地回到办公室,绕过几个打扑克的同事,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响地一抽一烟,陈全凑上来关切地问:“古老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班上有刺儿头?”
古安生把半截未燃尽的香烟丢在水泥地面上用鞋跟碾灭,无力的摇摇头:“没事。”他抬头似乎想对陈全的好意问候赠送一个微笑,但笑容却像水泥浇筑的那般沉重。
陈全拉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脸上挂出了讨好的表情:“古老师,晚上一起吃饭吧,你喜欢川菜还是粤菜,麻辣小龙虾怎么样?”
古安生晃晃头,现在请他吃满汉全席也跟吃蜡烛没什么两样。他说:“今天算了,你也早点回家吧,这一天怪累的。”
陈全咧嘴道:“我一个光棍,何以为家啊,连房子都是租的,那破楼连个空调也没有,窗外100米就是个养鸡场,开窗户吧,熏死人,不开吧,闷死人,下班了你们都回家了,我只能在马路上溜达,要不怎么找你喝酒呢。”
古安生站起来摆摆手:“改天,改天吧。”
陈全见古安生实在不去,只好作罢,瘪着个嘴回到座位上。
5点20分,距离学生放学还有10分钟,古安生提前出了办公室的门。
5点半,放学铃声准时地响成了一条线,持续30秒后戛然而止,学校里顷刻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开门声,狭长的走廊里,每个教室的门都像一个拧开的水龙头,人流涌一出,汇聚到走廊里,甬路上,最后在学校大门处形成一股熙熙攘攘的人潮。
古安生躲在校门口一个书报亭背后,死盯着向大门涌动的学生,这里是学生离校的必经之路,他在守候那个叫李娜的女孩,
从上午到现在,他的后背一直凉飕飕的,像有张看不见的嘴在他的脖子上方吹气。
第一节语文课,李娜笔直地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由始至终仰着脸微笑地望着他,一节课45分钟,她的笑容丝毫没有走样。这笑容在古安生的眼里是那样地诡异一陰一森。古安生的课讲得语无伦次,几次停下来擦汗,学生都很奇怪:我们的古老师瘦得像孙悟空一样,却像猪八戒一样怕热呢。
下午,古安生到学生处调出了李娜的档案,出乎他意料的是,她小学的相关资料一片空白,家庭、父母等栏也全都空着,档案上只有姓名、出生日期、民族等简单信息。
生日一栏填写的是1994年5月16日。古安生像被人推了一下,这一天,正是女孩李娜坠楼而死的日子。
世界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恐惧又拧紧了一扣。book.sbkk8.coM
此时,古安生守在报亭后,像一个鬼鬼祟祟的探子。他打定主意,要看看她放学之后究竟往哪里去,最好是寻到她的家,见一见他的父母,确信她有爹有一娘一,是个活生生的人。
天一点点黑下去,四周渐渐模糊起来。李娜终于出现了。她从灰蒙蒙的大门慢吞吞地走出,古安生盯着她瘦弱的背影,他觉得她走路的样子轻飘飘的,有那么两个瞬间,他甚至觉得那是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在暮色里顺着马路飘忽地游弋。
古安生等她走过街尾的那家邮局后转了弯,才匆忙跟上去,等他也拐过那个街角,忽然惊异地发现李娜不见了。
这条街像尺子一样笔直,也像尺子一样地狭窄,一排间隔均匀的槐树像刻度一般立在街边,树冠密密实实,遮得这条街几乎像暗夜一样一陰一沉。
古安生站在原地费力地向远处张望,心想不禁画了魂儿,真见鬼,怎么一眨眼的时间人就不见了?
“古老师,你是在找我吗?”
女孩的声音轻飘飘地在他身后升起来,像一缕烟。
古安生猛地转过身,女孩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一颗粗一大的槐树旁,含笑望着他。她的脸被覆盖在一陰一影里,她的微笑也沾染上了树影的黑色。
女孩说:“你是想知道我住在哪里吧?你猜,你肯定猜不到。”
古安生一脸惊愕地盯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孩的声音继续在黑暗中袅袅升起。
“古老师,你不要跟着我,否则……”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仿佛在悄悄通知古安生一个秘密,“你会吓死的。”
古安生被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被身后的马路牙子绊了下,差点坐在地上。
女孩嘴角挂着一抹笑,转过身慢慢地沿街走去了,她淡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一样的暮霭中,就像消失在一江一水里似的。
八、你去看看门有没有锁好
晚上,古安生到家已经8点多了,妻子把皮箱摆在一一床一一上,正在往里面一件件地放衣裳,见古安生进门,便告诉他明天要到北京去出差,古安生随口应了声,他的妻子在一家洗衣粉厂做销售经理,负责华北片区的市场开拓,每个月总要在外面跑十几天,结婚八年来他早就一习一以为常了。book.sbkk8.cOm
默默吃过晚饭,他缩在客厅的沙发里,跟妻子一起看那部叫《奋斗》的连续剧。‘
他不是真想看电视,身边有个人令他觉得心里踏实。电视闹哄哄的,也是个壮胆的好东西。
他问女人:“门锁好了吗?”
女人正看到高兴处,眼睛不离开电视嗯了声。
古安生觉得心里慌张,隔一会,他就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背后的一陽一台,他生怕隔着玻璃猛地看到黑糊糊的一陽一台里一动不动地站着那个女孩。
没有女孩,只有几件晾晒的衣物,疑心生暗鬼,古安生这样责怪自己。
电视很无聊,无聊不是最大的罪恶,最大的罪恶是虚假。古安生打了几个呵欠,他感到了一些困倦,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等他迷迷糊糊地醒来,他惊奇地发现房间里居然静悄悄的,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了,他看到他的妻子坐在旁边的另一个沙发上,上身前倾,眼珠一转一转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她的脸有些失真。
古安生翻身坐起,他伸手一搓一了一搓一紧皱的脸,问:“几点了?怎么把电视机关了?你在看什么?”
他看到妻子扭过头,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紧张地说:“嘘,别说话,我听到屋子里有声音。”
古安生的心骤然一紧,他马上竖一起了耳朵。
石英钟的指针在“嚓嚓”地走,像一只手在摩一擦着打火机的滚轮,但除此之外,古安生没听到别的声音。
“哪里有声音?”古安生的语气里已经有了责怪的味道。
女人左右看了看,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她说:“不光有动静,这房子里除了我俩,好像还有一个别人。”
古安生的头发都要站起来了,他跳起来冲着他的妻子吼道:“大半夜的别一胡一说八道。”
女人委屈地说:“我没有一胡一说,我真的感觉到了,要不你去找一找。”
古安生听从了妻子的建议,他小心翼翼地把厕所和厨房都检查了一遍,回来之后他理直气壮起来,他斥责他的妻子说:“你神经病呀,只有你和我,哪里有什么别人?”
他的妻子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露出了古怪的微笑。古安生听到她用小女孩的尖细嗓音细声细气地说:“古老师,你没认出我吗,我就是那个别人啊?”
古安生大叫一声醒来,明亮的灯光晃得他的眼前一片缭乱,她的妻子探过身一体关切地询问他:“怎么啦怎么啦,你做噩梦了?”
古安生撑起身一体,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点点头,他有气无力地问他的妻子:“你再去看一眼,门有没有锁好?”
这一一夜他没有合眼,直到渐渐亮起的晨晖暂时拯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