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黑风高杀人夜
四周静极了,木勺镇漂浮在梦境中。
赵不绿走出家门的时候,屋里的挂钟正好响了:“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挂钟响了十一下。
午夜十一点。这是一个很奇特的时间,它承上启下,连接着新旧两天。在这个奇特的时间里,赵不绿要去干一件他从未干过的事。
杀人。
杀剃头匠。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赵不绿确认妻子和剃头匠有不正当关系,因为他的妻子的左屁一股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尽管不是蝴蝶状的。
也许是剃头匠记错了,他想。
路上没有人,也没有狗,更没有猪牛羊马。
赵不绿背着一个编织袋,里面除了凶器,还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黄表纸,白蜡烛,白布,寿衣,纸钱,肉丸子,鲤鱼,韭菜馅水饺。
他的脚步很轻,走走停停,东张西望。
第一次杀人,紧张是难免的。
道观里很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是一抹苍白。
距离大殿还有七八米,赵不绿的身一体开始发一抖,如同寒风中的枯草。
他闻到了一股烧鸡的香味,还听到了一阵阵咀嚼声。
剃头匠在吃烧鸡。
他慢慢地抬起脚,慢慢地放下,不发出一点声音。用了十分钟,他终于走到了大殿门口,埋伏到旁边,等着剃头匠出来。
剃头匠一边吃烧鸡,一边喝啤酒。过了半天,他走出门,可能是去撒尿。
赵不绿没有犹豫,举起砖头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剃头匠都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趴倒在地。
赵不绿有些懵,没想到报仇这么容易。过了一阵子,他在编织袋里摸了半天,摸一到白蜡烛,拿出来点上,放在石案上。book.sbkk8.coM
大殿里亮了起来。
赵不绿四下看。他好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在昏黄的烛光里,大殿显得更加颓败。墙角和屋顶上有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几百只蜘蛛趴在上面纹丝不动。它们五颜六色,挺着一个大肚子,心怀鬼胎。
张天师不见了。
泥像怎么会不见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赵不绿开始换衣服。他换的是寿衣。寿衣是绸布的,蓝底白花,做工很细,是徐姑一娘一的手艺。
寿衣是给死人穿的。
赵不绿穿上寿衣,说明他快要死了。
他决定一个小时以后自一杀。
杀人偿命,与其被槍毙,不如自我了断,至少能保留一丝尊严。
换好寿衣,赵不绿把白布铺在地上,摆上肉丸子、鲤鱼和水饺,又开始烧纸钱。
纸钱有些受潮,光冒烟,不着火。
他趴下来,撅一着屁一股,一口口地使劲吹气,想让纸钱快点烧起来。
“呼——”
“呼——”
一股浓烟在大殿里弥漫开来。
赵不绿咳嗽了几声,更加卖力地吹气。终于,纸钱着火了。黑色的纸灰往上飘,久久不落,仿佛无数只黑色的蝴蝶。
他又从编织袋里摸出一张二尺见方的黄表纸。黄表纸上有一篇用一毛一笔写的文章,题目叫做《告祖考文》。book.sbkk8.cOm
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别说杀人了,就是杀只鸡,都得难过半个月。因此,他觉得应该把杀人的事提前通知先祖,让先祖有个心理准备。
跪在地上,清了清嗓子,他开始念了:“庚寅年九月初三日,初秋未寒,积云薄淡。不肖子孙不绿,谨以清酌之奠,致祭于先祖之灵,吊之以文。曰:呜呼!数日之前,惊闻发妻出一轨,骤觉天地悠悠,而不能置吾一悲!坐而茫茫不知所何,立而惶惶不明其位。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背后有动静,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爬。
赵不绿惊恐地转过身,四下看。
剃头匠还趴在地上,不动弹。他的后脑勺破了,血流到地上,变成了黑色的,弯弯曲曲,如同蚯蚓。
虽然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赵不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头。他站起身,轻轻地走到门口往外看。
外面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停留在剃头匠身上,头皮突然一麻,差一点叫出声。
剃头匠爬动过。
刚才他趴在大殿门口,现在爬出去足足有两米远。更恐怖的是,他还换了一个姿势,把脑袋歪向了另一边。
他还活着。
一不做二不休,赵不绿决定再砸他几下,把他彻底砸死。
砖头在石案上。
赵不绿压抑住狂跳的心,轻手轻脚地朝石案走过去。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剃头匠,一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一块瓦片,发出“咣啷”一声响。
剃头匠明显抖了一下。
赵不绿跟着抖了一下。
终于,他靠近了石案,眼睛盯着剃头匠,伸出手在石案上摸索砖头,无意间把白蜡烛碰倒了。
大殿里顿时一片漆黑。
黑色的纸灰还在四处飘飞,有一些窜到了赵不绿的鼻孔里,很痒。他努力忍着,一声不吭。
一只猫头鹰飞进了道观,蹲在树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叫。
剃头匠隐在黑暗里,无声无息。他可能已经走了,可能就站在赵不绿身后,眼神发直,高举着一块砖头,随时都会砸下来。
赵不绿慢慢地掏出了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