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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意外。”董锋开始解释,他的话说得犹犹豫豫,但是眼神里却没有恶意,于是我放松了警惕。
“意外?我是毁容了吗?”
董锋好笑地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纠正我的观点,于是他转过头求助般地看着我的主治医生,后者也有些忍俊不禁。
“干脆给这家伙打一针,彻底解除抑制吧。省事儿啊!”
“不!”提出反对的人是我,并且做出了防御姿态,“在得到答案之前,谁都休想再碰我一下!”
董锋投降般地举起手,脸上仍然挂着觉得好笑的神气。
“你笑什么?!”我纳闷到愤怒。
“好吧,好吧。”董锋叹了口气,终于开始安静地叙述:“听着,你没有毁容,这也不是什么一陰一谋,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经过你同意的,这里有一份声明书。”
他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只见文件上写着:
本人沙望(G607201406025335),自愿与××警察局合作,自愿参与A4006号项目,本人在参与项目前,已知悉此项目的所有细节,愿意承受可能发生之一切风险及不测因素。
特此声明
文件的末尾是“沙望”的签名和日期,那是在一年以前。
“沙望?”我重复着这个名字,听起来它一点儿也不陌生,事实上我大脑的某一部分仿佛已经接受了它就是我的名字。但是除了名字之外,我找不到任何与它有联系的记忆。
我抬起头来看着董锋,“我不是米尉吗?”
董锋递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胖得离谱的中年男子——正是我记忆中的自己。
照片里的男人躺在花园里,心脏上插着一把匕首,周围的草地被染成了酱红色,其面容姿态都在传递一个信息——这是一具一尸一体。
“他是米尉。三天前,死于恶一性一谋杀,我们正在查找凶手。”董锋停了停,然后又继续说,“这次谋杀没有目击证人,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最快获得线索的方式就是利用受害人本人的回忆。于是在这个案件里我们启动了A4006号项目,也就是通过复制死者的记忆来寻找凶手。你,沙望,受雇于我们,自愿参与了这个项目,提供你的大脑作为死者记忆的载体……”book.sbkk8.coM
“载体?”我喃喃着,“什么是载体?”
主治医生周鸿永解释道:“我们提取了米尉大脑海马区的细胞DNA编码,重新复制了所有的神经元,并把它们移植到你的大脑中。但是突触间化学递质的传递,细胞的放电及放电频率,这一系列记忆生成过程需要在人的大脑环境中才能完成,而现在的技术还没有办法模拟大脑环境,连万分之一都无法模仿,所以我们也就无法直接提取信息,需要一个载体,也就是一个真正的大脑,而你,提供了你的大脑,或者说,我们租用了它。”
我明白了,“借一尸一还魂。”
董锋笑,“知道为什么会雇用你吗?就因为你拥有极强的描述能力,言简意赅,总是能一语中的,很多当事人徒有经历,他们说了一大堆废话,还是无法准确清晰地描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所以这些死去的人,就算他们活着,也未必能够像你一样给我们所需要的,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事实上,你的确帮我们破了不少案子,当然,你的报酬也很丰厚,这些事,你很快就能想起来。”
“那么我的意外是什么?”他不吝美言,但我目前只关心这一点。
“每次进行移植之前,我们会使用一种药物抑制你本身的记忆活动,让你的记忆进入休眠状态,这样是为了避免因两种记忆而产生的混乱,换句话说,就是让你完全进入新的角色,完全把自己当作受害人,这样得到的信息才会是完整而准确的,”专业层面仍由专业的周鸿永负责阐述,“也为了保证这一点,我们不能让你看见你的脸,因为人天天都要面对自己的脸,容貌对于记忆来讲是一个非常强烈的刺激点,这种刺激导致的神经元活动会对抑制剂产生影响,可能导致你本身的记忆和被复制的记忆产生冲突,混乱,或者我们无法预知的后果。”book.sbkk8.cOm
我苦笑,“所以我的意外就是:我拼命地想要看见自己的脸。”
“其实以前这种情况也发生过,但没有这次这么过激,”董锋说道,“说实话我给吓坏了,因为你居然跳进了河里,你小的时候发生过一次意外,差点淹死,所以你很怕水,你根本不会游泳,也从来不靠近河水海水,米尉的记忆差点害死你。”
“溺水?哦,我梦见过那件事,原来它真发生过。”我抱住胳膊发一抖,恐惧来自遥远的被压抑的记忆。
周鸿永面带忧虑,“一般来讲,这种抑制剂的效用会持续200小时,现在还不到72小时,说明你对抑制剂产生了抗药一性一,5个月内你已经参与了三次A4006号项目,我早就说过,这个频率太高了。”
他转身对董锋说:“他需要休息,而我们需要研制出可替代的抑制剂,否则你们需要训练更多的载体……”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打了个寒战,问,“我脑子里的另一个人的记忆怎么办?我总不能带着他的记忆生活吧?这样我会不会发生人格混乱?”
“放心,不会有事的。”周鸿永安慰道,“被复制的记忆细胞我们都做了特殊的标记,稍后我会给你打一针,这是一种特制的吞噬细胞,它们会把所有带有特殊标记的记忆细胞都吞噬掉,然后自溶,整个过程只需要四个小时,你的大脑中不会残存任何别人的记忆。然后我们会彻底解除你被抑制的记忆,你就完全恢复成你自己了。”
我不大相信他,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做出百分之百的保证?
“好的。我现在最后一次确认,关于米尉的案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董锋问道。
一幅画面忽然闪过我的大脑:
穿着红色大衣的怪家伙站在一道打开的门外,他慢慢地走进屋子,关上门,脱掉皮鞋,换上拖鞋,然后拉开屋子里的另一道门——那道门上贴着一张红发泳装女郎的海报,那是米歇尔·迪亚兹,电一影《回到2012》的女主角。
他走了进去。
这是想象还是回忆?
我禁不住发起抖来——因为我觉得那场景和那屋子都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到足以令我发一抖。
我肯定自己的表情一定十分古怪,因为周鸿永用一种古怪的神情在观察我。
但董锋看我的眼神里却没有怀疑,只有同情,“我知道那种感觉不好受。”
“是的。”我机械地回答,“没有补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