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保安
该说说一胡一山奎了。
从他出事之后开始说。
白天,一胡一山奎藏在芦苇荡里睡觉,晚上赶路。第三天早上,他觉得已经走得够远了,周围应该没有人认识他,这才上路拦下一辆长途客车,一路往北。途中他换了三次车,来到了一个北方小城。
一胡一山奎有一张假身份一证,上面的名字是古大山,是根据他的名字改编的。他用假身份一证在小城郊区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带一些简单的家具,还有一台老式的大肚子电视,月租金七百元。
这里远离闹市,空气很新鲜,不知名的虫子飞来飞去。甬道一旁是一排排高大的法桐树,白天遮天蔽日,晚上又挡住了路灯的光,小区就显得很深邃。
一胡一山奎租的房子在一楼,楼下是车库,楼上没人住,对门住着一对老夫妻。家里安静极了,像坟墓一样。他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看电视。他每天只吃一包方便面,睡五个小时。不到半个月,他瘦了二十斤,一胡一子长长了,头发也长长了。照镜子的时候,他看着自己都觉得眼生。
一胡一山奎这才决定出去找工作。还没走出小区大门,他看见门卫室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招聘保安,于是决定去试试。
物业经理是个胖子,三百多斤。他扫了一眼一胡一山奎的假身份一证,说:“有业主不一一交一一物业费,还闹事,你说该怎么办?”
一胡一山奎低眉顺眼地说:“领导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说的是普通话,不想让人听出他来自哪里。
“九号楼三零二的业主一直不一一交一一物业费,你去收一下。”说完,胖子递给他一张催费通知单。
“行。”一胡一山奎接过来,出去了。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他回来了,把一沓钱一一交一一给胖子,低眉顺眼地说:“这是九号楼三零二业主一一交一一的物业费。”
胖子数了数钱,疑惑地说:“太多了。”
一胡一山奎低下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小声地说:“他主动表示愿意预一一交一一三年的物业费,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反对,就把钱收下了。”
胖子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半天才说:“他家我去了二十多次,没收到一分钱,还差点挨了揍,你是怎么说服他一一交一一物业费的?”book.sbkk8.coM
“我什么都没说。”
“他就把钱给你了?”胖子更吃惊了。
“不是。他看了一眼催费通知单,就让我滚,还说要砍死我。”
“那你怎么办?”
“我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然后呢?”胖子瞠目结舌。
“然后我走到他前面,等着他砍死我。他没砍我,还把钱给我了。”
胖子呆呆地看了一胡一山奎半天,乐了,让他去领一套保安服,找保安队长报到。保安队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满脸粉刺,一身的腱子肉,斜着眼睛看人。他让一胡一山奎值夜班,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一胡一山奎回到家睡了一觉,等到晚上九点四十分,他换上保安服,出门去上班。那保安服是灰色的,不合身,穿上之后显得很邋遢。还有一个保安跟一胡一山奎一起值夜班。他大约五十岁,身材不高,长脸长下巴小眼睛,牙齿又黄又黑。他让一胡一山奎叫他老白。
值夜班其实没什么事,大部分时间都在门卫室里干坐着。老白抱着一个砖头大的收音机,听戏,听本地新闻,听专家讲养生。每隔两个小时,他就提醒一胡一山奎去小区里溜达一圈,就当巡逻了。
一胡一山奎是一个谨慎的人,步伐很轻。走着走着,他听见他的脚步声里,似乎夹杂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警惕。他回头看了看,后面是一条幽暗的石板路,路灯在法桐树的缝隙里孤独地亮着。
没有人。
一胡一山奎继续走。没走几步,他又察觉到了那个脚步声。这一次,他迅速转身,环顾四周,还是一无所获。他不敢再走了,找了一个明亮的地方,呆站了一阵子,就回去了。book.sbkk8.cOm
下了班,一胡一山奎在小区门口买了两个肉火烧,提溜着回家。进了楼道,他看见一个纸箱子静静地躺在他家门口。谁给他送了东西?什么东西?他愣了几秒钟,打开门,抱着纸箱子进了屋。
在客厅,一胡一山奎打开了纸箱子,发现里面是一盆植物,一盆金边虎皮兰。看了几眼,他的头皮一下就炸了——这盆金边虎皮兰和他原来家里的那盆一模一样!
一年前,何冬云收摊回家,带回了两片金边虎皮兰的叶子,让他出去弄点土。他随手拿起一个因为漏水废弃不用的塑料盆,去路边的绿化带里挖了一盆土。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塑料盆是黄色的,边缘缺了一块,盆底有一条十厘米左右的裂缝。
呆站半晌,一胡一山奎慢慢回过神,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眼前这个黄色塑料盆的边缘同样缺了一块,盆底也有一条十厘米左右的缝隙。很显然,这就是原来家里的那盆金边虎皮兰。可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胡一山奎站不住了,瘫坐在地上。想了半天,他决定给何冬云打个电话。这样做很危险,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拿出新买的手机,颤一抖着按下了那一串熟悉的号码。
等待的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电话终于通了。
“你好。”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胡一山奎一惊,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吓傻了——那似乎是他的声音。他压制住狂跳的心,颤颤地问:“你是谁?”
“我是一胡一山奎,你找谁?”对方有些不耐烦了。
他说他是一胡一山奎!他竟然说他是一胡一山奎!一胡一山奎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前,他想过逃亡路上可能会遇到危险的事,可怕的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会给自己打电话。这比任何事情都可怕。
对方骂了一句神经病,挂断了电话。
一胡一山奎要崩溃了。
他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都不敢回那个租来的家了。
那盆金边虎皮兰出现之后的第三天,他的家门口又出现了一个纸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件灰色的一毛一衣。那件一毛一衣的袖口开线了,用蓝布缝了一圈包边,针脚匀称,看上去很别致。那是何冬云的手艺。
那件一毛一衣,一胡一山奎已经穿了五年,也许还要再穿五年。他甚至想穿一辈子。它应该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家的柜子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一胡一山奎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