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古老的一座小县城,北关的城隍庙前面是每月初一的庙会,至于源于何时,就连老人家们也记不清了。我从小就喜欢赶庙会,那时城隍庙前有各式各样的小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油炸臭豆腐的气味,那味道永久的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中。
黄昏时,西山那边的天空更加一陰一沉了,乌云密布。可能快要下雨了,我想。
“喂,皇甫小明,有事先走一步啦。”头发已经有些斑白的老主任对我喊了一声,夹起皮包径直地走出了文物所办公室。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要五点了。于是赶紧一胡一乱收拾了一下办公桌,溜出门直奔城隍庙而去。
庙会还没有全散,卖臭豆腐的老头正准备收摊,油锅里香气缭绕。我咽了口唾沫,赶紧上前将已经炸好的最后几串臭豆腐买了下来。
天际处响起了几声闷雷,风吹起了尘土,有股子雨腥气。云层更加黑暗了,山雨欲来了。
我穿过行色匆匆的游人,不经意间,瞥见庙墙下一卖古董的摊子。摊主又是那个独眼老头,我转身向他走去。
这个老头我们处理过。他贩卖的假古董里,有时会隐藏着一些真家伙呢,我一向怀疑他与盗墓贼有关联。
“喂,萧老头,又搞到些什么真玩意儿?”我边走边说道。
“嘿,哪儿有什么真东西啊!还不就是一点仿古小饰品之类,不值钱。”萧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满脸堆笑。
这老头猴一精一,鬼才相信呢。
我的目光扫过地摊上的那些人工做旧的铜镜、长着铜绿的小佛像等。突然,我的心里一动,眼睛很自然地停留在了一个褐色的小雕像上……
我伸手拿起来,这是一个骨质的一裸一婴雕像,雕工一精一细、栩栩如生,尤其是婴儿的那双眼睛,似乎隐藏着一股邪恶之气。
“啊,这是新收来的杂货,不值钱。你喜欢就送给你吧。”萧教养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是县文物管理所的文物稽查贯,怎么能白拿人家的东西?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二十元钱,扔给了萧老头,握着雕像转身离去。
回家的路上,我轻轻地摊开右手掌,那雕像静静地卧在掌心里。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那婴儿的右手上多了一个小手指,而我自己叉一开的手指也是六个……book.sbkk8.coM
我的家在城南,是建于民国初年的三间老宅子。灰色的布瓦顶,生着一尺长的蓬草,青砖墙上坑凸不平,镌刻着年代之久远。还有一个不大的小院落,一卵一石地,一株大大的李子树。
“小明,你回来啦!傻小子快进屋,别淋湿了。”堂屋里传来父亲那让人心暖的吆喝声。
冰凉的雨滴落在了脖颈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雨真的下了。
父亲三年前从文物所传达室退休,由我顶替上班。我望着他越来越佝偻的驼背,双手端着菜盆,心里一热。
“老爹,让我来吧。”我急忙上前接手。
父亲右手也是六指,据说这是皇甫家的遗传,已经好多代了。我从没见过母亲,她是生我时难产去世的,父亲从此也再未续弦,一个人辛辛苦苦将我带大,尝尽了人间辛酸。
饭桌上除了青菜和豆干外,照例还有一盘一毛一蛋,那是父亲的挚一爱一。鸡蛋的孵化期一般是二十一天,父亲专门去养鸡农户挑来十四天左右的一毛一蛋来。清水一煮,剥壳熏着盐面来吃,再来上一壶烫一热的米酒。每当这时,我看见他那苍老脸上的皱纹就全部舒展开来,话也多了起来。
“你一妈一一妈一是这一带最俊的妹一子……”总是这一句,随后一双眼睛顿时也较平时明亮了许多。
我从不吃一毛一蛋。看着父亲熟练地敲碎蛋壳,右手指尤其是那灵巧的第六指从里面利落地拖出浑身绒一毛一的死鸡崽儿,自得地塞一入口中时,我就一阵反胃。
“老爹,你又没有刷牙,难闻死了。”我嗅到了父亲呼出的口气,皱着眉头说道。
“我不觉得啊。”他脸颊红了一下,嗫嚅着。
我生气地扒拉着菜入碗,起身坐到了一一床一一上去吃。
我看到了父亲苍老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与无奈。顿时,我的内心里也是一阵内疚。book.sbkk8.cOm
“老爹,你看这是什么?”我赶紧岔开话题,自怀中掏出那个古董一裸一婴雕像来。
父亲的目光果然被雕像吸引了,脸上充满了疑惑。他数着婴儿右手的手指,口中自言自语说道: “咦,这孩子也是六指?小明,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庙会上,那个倒卖文物的独眼萧老头。”我回答道。
“还有一半呢?”父亲疑问道。
“就这一个呀。”我说。
父亲翻过来调过去的看着,然后手指着雕像说道: “你看这臂膀上的痕迹,应该还有一个才对,这是一尊连体双胞胎。”
我凑过去仔细观察,果然那一裸一婴的左臂膀上有些许凹凸不平,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去的痕迹。
“还真是的。老爹,什么人雕一对连体六指双胞胎干什么呢?而且我看这婴儿的眼睛好像很邪门呢。”我说道。
“嗯,这是个男孩,还有小一鸡一鸡,像真的一样。”父亲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裸一婴。
“这是什么骨头做的,看样子又不像是象牙。”我猜测着说道,因为象牙应该是土黄色。
父亲沾了点唾沫,拿衣袖用力地蹭了蹭雕像,脸色微变。
“怎么了,老爹。”我诧异地望着父亲。
“这不是雕像,这是真身!”他说。
我吓了一跳,忙抓起一裸一婴雕像凑到灯下细看。
婴儿脑壳大身一子小,五官上尤其是眼眶出奇的大,眼球上面似乎蒙着一层灰褐色的锈斑。我也学老爹的样子,沾了口唾沫,狠狠地擦了两下,褐斑抹去了,露出两只僵直的眼珠,黑色的瞳孔凝视着我……
一阵寒意由心底升起, “呀”的一声惊呼,几乎松脱了手: “是真身!”我轻声叫喊起来。
我抬眼望着父亲,战战兢兢又说道: “这,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绝对不是化石。”
父亲看着我,半晌才说话: “这是八九个月大还未出世的胎儿。早年听说过古时民间有一种‘石化胎’,大概这就是了,但谁也没见过。”“石化胎?”我头回几听说。父亲又闷头抠起了一毛一蛋,不再说话了。我索一性一打来一盆水,小心翼翼地清理起这尊石化胎来。
褐色的一层膜样的东西洗掉了,一裸一婴的身一体呈现出了灰白色。看他的模样竟如同个小老头似的,皱皱巴巴的脑瓜顶上生有稀疏的黑绒一毛一,有点鸡胸,右手是六根指头,竟然还长着指甲。
你是谁呢?还没出世就夭折了,也是怪可怜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