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武陵山,层峦间一片黛色,白云出幽谷,恍若仙境。
“您说要找个降头师?”我不放心地问道。
“南洋的那巫巫术怪异得很,这两天发生在你身边的事情,很难说与这个怪婴像没有关系。去找一个道行高深的降头师,应该可以搞清这个怪婴的来龙去脉。”湖州山人解释道。
我想起来昨天晚上,吴子檀说的那句话: “找帕苏姆。”他是什么意思呢?那个帕苏姆说不定就是一个降头师,嗯,看来应当尽快地去找一找她。
神秘的湘西山中,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庙里端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风水师,此刻我的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脱俗感。
“常听人说,湘西山里藏龙卧虎,果然不虚呢!今天机缘巧合,为避雨而有幸结识了先生,学到了许多知识,真是万分感谢。”我眼睛看着邋遢的湖州山人,嘴里的话却是由衷地发自内心。
湖州山人摸出一支皱皱巴巴的香烟点着了,自得地吞云吐雾起来。
我蹲下一身,拆开了镜框,取出那张照片揣入怀中,这样行起路来就方便了。
“还想请教一下先生,这个一裸一婴像如果真的是您所说的‘人石’的话,该如何来服用呢?”我恭恭敬敬地问道。
湖州山人诧异地望着我,想了想说道: “据《本草纲目》中记载,需上屉隔水蒸十二个时辰,然后直接吃下去就可以了。”
“那就多谢先生了,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我真诚地说道,实有些恋恋不舍。
湖州山人挥挥手,转过身去重又躺倒,打起瞌睡来了。
高人啊,我心悦诚服地再次道谢,轻轻退后,转身沿着山道而去……
峡谷中升腾起缕缕烟雾,幽兰秀谷须臾便是白茫茫一片了,苍翠的山峰若隐若现,使人恍若漂浮其中。
我斜依在长途车座椅上,无心浏览窗外的景色,思索着自昨晚到今晨十多个小时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忐忑的心情越发不安起来。就这样,颠簸之中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梦中,我来到了印度支那的原始密林里,参天大树上挂着一条条的鸡血藤,茂密的灌木上生满了尖利的刺,我手舞着柴刀,一路披荆斩棘而去。前面是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河,河岸上开满了美丽的罂粟花,花丛的尽头有一座小庙,金黄色尖尖的顶,好像是小乘佛教的殿塔。我走了进去,看见了祭坛上的那些衣着古怪的泥塑神像,其中的一尊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上前两步仔细观看,这是一对连体婴儿,绿色的眼睛冒着邪恶的目光。
“连体怪婴!”我脱口而出,心中着实吓了一跳,
“你是谁?浑身是血来到这儿做什么?”身后响起人语。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一体,原来沾满鲜红色鸡血藤汁的皮肤突然一瓣瓣地裂开,冒着热气的鲜血自内渗出。回头一望,一个带着骨质耳环,双目邪光,满脸皱纹的老女人在紧紧地盯着我。
“帕苏姆!”我叫了起来。
猛地醒转来,长途汽车一个急刹车,车厢内一阵轻微的叫一声。
司机骂了一声,开了车门跳下了车。
我伸头出窗一看,心想坏了,前面道路塌方,山上滑一下来了很多的山泥,夹杂着树木和大石块,将路给堵死了。
司机愁眉苦脸地走回来车上,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对方详细问明了细节情况,告知会尽快派人疏通抢修。
几个小时之内是没戏了,车上的旅客纷纷走下车,伸伸懒腰,一抽一支烟或走进树丛小解。我坐在座位上没动,刚才的那个奇怪的梦,梦境异常清晰。那高大的树木,无边的罂粟花,那庙,仿佛亲历一般,尤其是那个身后的女人,好像熟识多年。
帕苏姆,我叫出了她的名字。
一阵轻微的啜泣声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坐在侧后方一排座位上传出的。我望过去,只见一黑色衣衫的老年村妇正在低头拭泪,孤独无助的身影,令人怜悯。我起身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老妇抬起头来。
“阿婆有什么为难之处吗?”我问道。
阿婆欲言又止,晃了晃满头斑驳的白发。在我再三追问下,她终于开口了,原来她接到通知,前往酉一陽一县认一尸一,死者很可能是她的老伴。老阿婆是第一次出门,原先是住在山里面的,一个多月以前才搬下山来的,新邻居还都不熟,所以一人前来。book.sbkk8.coM
“阿婆您原来住在哪儿?”我问。
“烈烈排,你知道吗?”阿婆说。
我的心中一紧,烈烈排,当然知道……
“您老伴是不是姓萧?他的一只眼睛不太好。”我平静地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阿婆差异地瞪大了眼睛。
“哦,我们小县城的人都知道,刚刚几天前发生的事儿。”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么说是真的啦。”老阿婆重新哭泣起来。我站在旁边不住地安慰着。
“我早就说那鬼娃儿不吉利,可他就是不听,呜呜……”阿婆泣诉道。
“什么鬼娃儿?”我心中一凛。
阿婆止住了哭声,自知说走了嘴,只是一个劲地揩拭着红肿的眼睛,不肯再说话了。
后方传来沉闷的隆隆声,周围一阵杂乱的欢呼,是公路段派车来了。铲车司机问明了情况,马上就干了起来,看来用不了多久,就又可以上路了。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吴子檀。”我轻声说道。
“你说什么?”老阿婆的面色骤变,双目露出惊恐的眼神。
我笑了笑,仍旧柔声道: “鬼娃儿是从吴子檀那儿弄来的是吗?”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老阿婆结结巴巴地说道。
看来我的推测没错,肯定是独眼萧老头或是收或是偷从吴子檀处得来的。所有在与怪婴有联系的人里面,除了我父亲以外,只有吴子檀去到过东南亚,而我那个父亲据说又是已经死在了东南亚。那么,只剩下了吴子檀了,而且他又认识帕苏姆。
我决定再给老阿婆施加点压力。
“昨天晚上,吴子檀被咬死了。”我不经意地说道。
老阿婆脸色惨白,两鬓渗出冷汗。
“你是谁?”她颤一抖着声音问道。
“我叫皇甫,是酉一陽一的文物稽查员。我认识你的丈夫萧老头,昨晚也到过烈烈排,见到了吴子檀。”我尽可能以柔和的声调说,生怕老阿婆受不住打击而晕倒。我看着老阿婆脸色慢慢恢复,神情放松下来……可以告诉我那个鬼娃儿的事情吗?“我轻声说道,并挨着她坐了下来。
老阿婆踌躇着点了点头,从多年之前开始讲起。
烈烈排是苗语,意为老鼠坪。山村里的老鼠自古以来就特别的多,不分白天晚上,房前屋后随处可见,不但偷吃粮食,还经常咬死家禽和家畜。村民们起先养了一些猫,以为可以克制住老鼠的泛滥,不料老鼠们根本不惧怕,它们群拥而上,将那些猫逐一撕碎吃掉。村民们无奈只有下药,开头确实毒死了几只小老鼠,紧接着它们根本就不吃那些毒饵了,无论怎样伪装,老鼠们一嗅就知道了。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老鼠们袭击人了,村里时常有孩子睡熟时被老鼠咬伤,有些婴儿甚至被咬掉了耳朵和脚趾。有一年秋天,地质队的吴子檀病退回到了家中,也就是自打那一年冬天开始,老鼠们开始第一次杀人了。book.sbkk8.cOm
村里先是死了一些老弱病残的,后来连青壮年人也陆续地死去,一尸一体被啃食地残缺不全。村民们恐惧万分,一户接一户地搬离了烈烈排。
发现鬼娃儿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萧老头在吴家里间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小神龛。神龛平时以布帘遮住,里面供奉着一尊来自东南亚的鬼娃儿像,吴家经常在半夜时分焚香上供,十分诡异。
萧老头夫妇怀疑那个鬼娃儿像是个邪物,或许是个老鼠一精一什么的。要不然怎么自从吴子檀回到了村里之后,当年村里的老鼠就开始行凶杀人了呢?
萧老头将鬼婴偷拿了出来,准备销毁扔掉,后来想着还不如混到假古董里卖点钱算了。
奇怪的是,自从偷走了鬼娃儿之后,烈烈排周边突然出现了大批的猫头鹰……
老阿婆叙述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冷战。
原来是这样,连体怪婴一定是吴子檀自老挝带回家来的。
”鬼娃儿就是一个,还是连体的?“我问。
老阿婆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不解地看着我说:”就是一个呀。“
此时,耳边听到客车司机在喊叫着,乘客们陆陆续续地登上了车,道路已经挖通了。
酉一陽一县汽车站,两名等候的警察接走了老阿婆。下车时她回眸望了我一眼,我把脸侧了过去,不愿意再看见她那悲伤无助的眼神。
马路上已经亮起了路灯,街上的行人稀少,人们都在自己的家里和家人一同吃着晚饭。
我沿着雨水冲刷过的人行道低头走着,心中忐忑不安。
我的头脑中出现了自家的那三间老式青砖房,微弱的灯光,一个孤独的驼背老人,一碟一毛一蛋,那人是我的父亲吗?那个年轻的皇甫哲人,已经死在了异国他乡,可是这个从小养育了我的皇甫哲人呢?我的心中已经种下了一陰一影,也许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够回到三天前无忧无虑的环境中了。
我默默地站在了家对面的一株老樟树下。望着那熟悉的灯光,腿脚沉重,实在是没有勇气走进那门里。
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下了雨点,我定了定神,最后还是迈步走向自己的家门口。
”老爹,我回来啦。“我如同往常一样喊着,不过耳朵听起来好像生疏得很。
一股浓烈的炖肉的香气扑鼻而来,灶间里热气腾腾,父亲佝偻着身一子微笑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小明,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好香吧?“父亲苍老的脸上透着愉快的笑容。
”嗯,我有点累了。“我说着径直走进了我的房间。 ”好好,马上吃饭。“父亲手忙脚乱地忙活着,没有留意到我情绪上的反常。
饭桌上,父亲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肉,一面嘴里埋怨我胃口不好,同时一面利索地用六指勾出一毛一蛋壳里的鸡雏。一仰脖,但见喉头蠕一动了两下,便吞落了下去。
”老爹,今天你又不刷牙。“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口臭,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父亲忙闭上了嘴巴,不好意思的脸上满是歉意。
我望着父亲的面庞,那眉一毛一眼睛,鼻子和嘴巴,看得出来与那张照片上的是同一人。
”老爹,你年轻的时候也是驼背吗?你怎么从来都不曾提起过你年轻时候的事情?“我旁敲侧击地问道。
父亲定睛望着我,我则报以微笑。
”哎,陈年往事还提它干什么。不过你老爹年轻的时候可是英俊得很,也不是驼背。“父亲似乎开始回忆了。
”那时你做什么工作?“我追问道。
”在一个地质队里工作。“他说。
我的心里猛地一跳,血往上涌……
”那倒挺有意思的呀!到处乱跑,这儿钻一下,那儿钻一下,就当是旅游了。“我沉住气,继续说道。
”小明,你以为地质工作好玩儿啊,测量员要翻山越岭,是最辛苦的活了。“父亲的六指又勾出了一个浑身茸一毛一的鸡雏。
”是湘西的山吗?“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比这儿的山大,在老挝。“父亲随口而说,咕噜一下将刚勾出的那只鸡雏咽下了。
此刻,我顿觉浑身上下冰冷一片。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怀疑那张照片上的皇甫哲人就是眼前的这位”父亲“了。
可是那人已经死了。
”你是谁?“我颤一抖的声音问道。
父亲诧异地望着我,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默默地从衣袋中掏出那张照片,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父亲奇怪地瞟了我一眼,低下头仔细地盯着那照片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