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董司令从破道观拖出来的道士被关在码头的仓库里,和那条鬼船放在一起。
从鬼船出事的时候起,戈村的船工们就众说纷纭。有种猜测是船员们遇到了海盗,海盗杀人如麻,通常要么将人抓到自己船上当苦工,要么全部杀光。但是船上却没有血迹,不仅如此,这条船上的陈设一如既往,就如任何一条平凡的船,只是缺少了上面聒噪的生灵。
在董司令来之前,戈村主要靠渔船吃饭。但是这个年头,做渔船不如做货船获利丰厚。所以现在很多都改成了货船,这艘船也是渔船改货船。但是这样的船一般仍然保留着渔船的工具,平时需要货运时就去运货,闲时照常打鱼。船长叫徐明福,失踪前,他刚跑完一趟货,船长就叫上了几个渔民,准备趁着旺季去打些鱼回来。
蓝宣自幼生长在戈村,只是和村民一交一集不多,这些人里只认识徐明福,因为这人的懒散是出了名的。他不喜欢他们,但也没有什么厌恶。就好像两种不相干的生物。昏暗的仓库里,只有气窗外的光依稀照亮身边的庞然大物——这条黑色的船安静地沉寂在一旁,这或许是它经历过的为数不多的与水分离的时光,宛如这个离开了道观的道士。蓝宣触一摸它桐油斑驳的边沿,它回来的那天,码头的喧哗声连道观那都能听见,所以他隐约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试着翻上船,想看看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蓝宣而言这并不难,他瘦削轻巧,一撑便撑了上去。仓库里光源微弱,只能闻到船上挥散不去的海腥味。蓝宣在上面来回走动一圈,脚旁碰到了一样东西。他蹲下摸索了一会儿,除了在船舷上摸一到了船员无聊时的刻字,就只是摸一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玻璃瓶。
还未等蓝宣来得及把它放下,仓库门口就传来了开门声,伴随着刺眼的灯光。那个玻璃瓶没有被放下,而是落进了他的衣袖里。
“你躲船上干啥呢,爬上爬下的?”一个女人的明亮声音传来,像把小剪刀,剪开了黑暗,“下来,司令要见你。”book.sbkk8.coM
蓝宣从船上跳下来,见是个身型娇一小风一騷一的鹅蛋脸女人提着灯站在门口,穿着件灰紫色的缎子旗袍,眼睛生得弯弯的,好像在笑。
“过来。饿了吧?”她多打量了道士几眼,“走,司令叫我带你去吃饭。”
蓝宣说:“我不饿。”
女人不和他多话,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衣袖往外拽。她的背影很丰满,是那种让男人喜欢的屁一股。
“这事儿吧,你也别怕。找了半天,这附近就你一个道士,近水楼台嘛,就把你请来了。你好好按司令说的做,别怕,会给你口饭吃的。”她晃着灯,带这个穷酸道士走过了夜色下的渔村,走向另一头朱漆大户的董家宅,“哎哟,这鬼地方……”
出了不祥之事,戈村就没了夜里的渔火。她显然害怕走这山村里僻静黑暗的野路,步子歪歪扭扭的,一步三回头,恨不得躲在蓝宣后面。
“这晚上连路灯都没,干嘛不去旁边上海滩,要窝在这个小村子呢,真是糟心。”女人尖尖的高跟鞋踢开了脚前硌着的一个小贝壳,嘴里啐了一声,“你说……哎!”
还没说完,她鞋跟一扭,人就冲蓝宣倒了下去。他急忙扶住,被撞得靠在了树上:“你当心些!”book.sbkk8.cOm
“灯,灯!”她手里的玻璃瓦顶灯也跟着乱晃,光影凌一乱,烛火一下子微弱下去,“帮我护住灯呀!你笨死了!”
蓝宣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局促地去扶住玻璃灯笼,哪只手都不敢用力。女人柔软的皮肉在缎面下陷进了他清心寡欲的手里,暖,烧灼了。
那灯火眨眼便灭了。玻璃灯笼从他们的手上滑落,哗啦碎了满地。
她浑身一颤,拽紧了道袍袖角:“我就说我不想来的!”
“没事,董家在哪一头?我带你走。”
“我哪分得清呀?好像在……在东边?”
他看了眼晦暗的月色,扶着她慢慢向前走,小心不去踩到碎玻璃。就在这时,女人突然尖一叫了起来,惊恐地瞪着身侧原本应该是黑暗的所在。
“鬼!有鬼!”
黑暗中,一簇幽暗的浮火缓缓从地上腾上半空,泛着冰冷蓝光。她死死抱住他,失声大喊。蓝宣被她喊得耳朵嗡嗡作响,就像白天那个男人的笑声。浮火一簇接着一簇腾起,在风里转眼消散。
村里的狗此起彼伏叫了起来,可却没有一个人出来。鬼船的事闹得人心惶惶,无人敢在半夜里出来看个究竟。蓝宣只好将吓得几近虚脱的女人拉起来,半拖半扶,向东边走去。大概走了有两刻,才见到前面有处悬着灯笼的大门。门口站着两个扛着槍的士兵,见到他们狼狈不堪地走过来时,立刻拔一出槍对准了蓝宣。
“干什么的?!”
话音刚落,从蓝宣怀里伸出来一只雪白细腻的手,握住了面前的槍管,狠狠挡向旁边。那张哭得脂融粉化的脸看上去有些凄厉,不过在灯火下,烫卷整齐的短发被冷汗打得一缕一缕贴在脸上,眼神明亮好看得让人心动。
“干你老一娘一的!快给你一奶一奶一开门!”她抬脚踹中了小兵的裤裆,高跟鞋只剩下一只了,还有一只在刚才不知落在了哪,“再去把我的鞋找回来!我最喜欢的青花缎面!”
那小兵急急忙忙捂着裤裆,转身跳去开门。蓝宣听见他喊,三姨太带那个道士回来了!